禁凌烨背着封无痕一路南去,中途几次为封无痕验察伤口,却惊觉他受伤委实不轻,内脏都已震碎!
念及自己毫发无伤,而封无痕却为救自己而垂危一线,禁凌烨便不禁黯然垂泪。
所幸脱离碧落山后,她的轻功和法术都已能施展自如,甚至不知是否在碧落山吸纳了山脉的灵气之故,她只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已比之从前更加强盛了一倍!
然而,她顾不得去细想清各中因由,心紧于封无痕的伤势,运起轻功,背着他直行了三日三夜,终于翻越了毗渊山脉。她又用珠钗和玉镯向草原上的北地牧民换取了四骑马和车驾,将封无痕载入车内,昼夜马不停蹄地疾奔、间或更换马匹,终于在第七日,抵至柳千寒隐居的那片帝郊竹林。
“柳先生,柳先生,快开门!”禁凌烨纵身下车,一手搀扶住封无痕,站在庐屋外大声疾呼,语音颤抖得无法自制。
已是第七天了。在这七天里,封无痕始终昏迷不醒,禁凌烨沿途为他更衣换药,将食物在口中咀嚼烂了、和水喂入封无痕唇中……如此,方维持了他的一脉生息。
而此刻,多日未曾入睡过的她早已身疲力竭,到达此地后心中又是一松,才唤了几声,便因体力不支而伏倒在地。
朦胧的意识里,她听见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支撑着自己与封无痕的身体、凝聚目力抬眸望去,但见一角绯色的衣袂掠过她眼前。
看见这抹绯丽的红,她心中便无由地涌起一股怒气,还来不及出声质问什么,便因怒气攻心而昏迷过去。
“怎么出去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呢?”那个绯衣女子半倚着门框,看着昏迷就地的一对男女,轻轻叹了口气,“再不回来,小心你的老朋友就要丧命啦。”
待要转身之际,她的余光忽地瞥见那倒地昏迷的男子怀间凸起的硬邦邦的一物,目光即微微一变,轻轻蹲下身,毫不理会这二人身上沉重的伤势,便将纤纤玉手探入那个白衣男子的衣衫内,手腕翻转间,已将一物握于自己掌中。
那是一根长约两尺的法杖,杖身泛着流动的银白色光泽,顶端是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红色石头,其上红光脉脉涌动,犹如鲜血凝成一般。
这个身穿绯衣的女子自是冷汐昀。那日在彝国边境的某个村落内为卡索尔派出的军队包围后,心中深藏的某种执念在她重伤垂危之际反而更加强烈了百倍——便在那个瞬间,她感觉到某种莫名的力量灌注丹田。那种强大的力量在临危之际瞬时涌了出来,她的视线只看见一片红光,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时,却已是身在柳千寒的庐屋内。
她正自失神之际,就听一熟悉而低沉的男音响入她耳畔:
“你终于醒了?”
她闻声一震,并未抬起头,心中便已猜到了来人身份。
是他。她怔怔地屏紧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按住肩胛那个不断滴血的伤口。
然而,对方的一只手蓦地抬起,阻止了她的动作:“小心。”
冷汐昀直至此刻终于抬起脸来,望住对面之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庞,俊美若天人。那双温和而苍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神色平静中似有波澜暗涌。
那双眸子终于不再那样的清虚飘渺、不再那样不似人间。
冷汐昀似有些安慰,又似有些自嘲,轻轻笑了起来,手指却忍不住地缓缓抬起,触摸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一刻,她却莫名地有了做梦般的恍惚。
这张脸,分明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近在咫尺、近在那此生最切近最依眷的怀抱里;又是那样的遥远,仿佛那追逐了生生世世、却永无法抵达的梦境。
这一刻,身为来自遥远时空中的特种兵女战士的她,蓦然苦笑起来:原来,生生世世,她就是为得到他的爱,而追逐、而徘徊、而来到这个世间。
许文斌是他,枢文是他……他们统统都是他,却不是他的所有。
而面前此人,并不是枢文生前留下的一个死魂,亦不是拥有文斌全部记忆的另一个人,更不仅是面前这个化名为“柳千寒”的活死人、被冠以“先知”之名的无情无欲的神祇,而是……彻彻底底继承和延续了文曲星君尘谙全部记忆与灵性的、她生生世世最刻骨铭心的恋人!
真是傻呵,为何……为何要到这一刻,这名为“觉醒”的一刻到来之后,她才能够真正明白这一切?
她一直在抗拒着这个时刻的到来,抵触着她身体里潜伏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的爆发——那是在苍华大陆经历了无数个轮回的她,对这个人世的守护的愿念。
然而,她却为此错过了无数次重聚的机缘,直至如今身残魂裂——那种可怕的同生血契的力量的作用无法消停,从她肩胛那个箭伤流出的血,大概会一分分带走她的生命、永无法停息罢?
她唇角笑纹渐渐敛去,脸色又恢复了连日来的苍白。
“别动,“柳千寒扶住她肩膀,让她缓缓重新躺回床榻上,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已为你施过‘凝血咒’,这些日子里,你尽量不可再有动作。”
“这样,我的血便能凝固住?”冷汐昀抬起头,天生淡漠的眼眸中此刻闪烁着一线希望的光亮。
仿佛被她眸子里那丝光明刺痛一般,柳千寒慢慢垂下脸,叹息道:“不,只是,会减缓……减缓血滴出的速度。”
“这样啊。”冷汐昀恍然似地点了点头,脸色平静地问,“那么,我还可以再活多久?”
柳千寒脸色沉了沉,没有答话。
“怎么,身为伟大先知的您,此刻竟没有告诉我真相的勇气吗?”冷汐昀唇边散去的笑纹再度凝结,化作一抹讥诮。
然而,任她怎么说,柳千寒始终抿了唇,沉默不语。
冷汐昀静默良久,终于淡淡问:“是你带我来此的?”
“不,是你自己来的。”柳千寒答得淡然。
冷汐昀却是蓦地一惊,似是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我自己来的?”
“是的,“柳千寒点了点头,旋即温声解释道:“我不知你在觉醒之前曾遭遇了什么,但我猜测,你大概是遇上了什么危机,“他停顿了一下,定定看住冷汐昀的双眼,“你心中的某种执念冲破了这十多年来在你内心筑成的枷锁,令一直潜藏在你体内的武曲星的力量得以觉醒。
“想必你在危境中释放了自己的力量,拯救了自己。而前世身为伽蓝国开阳祭司的你与生俱来的传送之力与你自身执念相融合,便将你带来了……你欲往之所。”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冷汐昀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是终于从一场旷日持久的酷刑里得到了解脱似的,轻轻笑了起来。
而这次,却是柳千寒忍不住诧异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冷汐昀答得平静,然而望住这位与自己有着三世情缘的恋人的眼眸深处却波光颤动。久久,她终于松开与柳千寒相互凝视的目光,垂眸苦笑道,“你赢了,我输了——彻彻底底,输给了你。”
“你并没有输给谁,“柳千寒淡淡摇头道,“你只是输给了自己心中想要守护重要之物的执念,而放弃了……放弃了心中的爱。”
“心中的爱?”冷汐昀重复着他的话,忽而摇了摇头,“不,恐怕是……我一直在逃避着,我宿命里的爱罢?”
她再度苦笑起来:“那么,这么久以来,我卡索尔之间的纠葛与恩怨又是因何而起?我真是傻呵……”
“不,并不是你傻,而是牵系你与卡索尔二人之间的同生血契,会增促结下血契双方之人的感情。”柳千寒目注窗外的万里碧空,眸色一片清明,“何况,还有他身旁古月灵纱的荧惑之力。”
冷汐昀沉吟片刻,忽地问道:“古月灵纱……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她语声迟疑,终究还是对这个对自己曾有过救命之恩的少女用出了这样的称呼。
“原来你也察觉到了。”柳千寒轻轻叹息一声,眉宇间凝蕴着一抹深远的忧虑之色,“此世身为彝国国主的廉贞星君卡索尔,与如今位居北靖国国主的破军星君禁凌雪一般,是一柄锋利无匹、却极难控制的绝世利剑,各自司掌着反噬与破坏这两种极为霸悍的恶魔之力——而于卡索尔而言,他唯一的剑鞘,便是古月灵纱。”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深深看了冷汐昀一眼,低声问:“汐昀,你还恨他吗?”
冷汐昀微笑着摇了摇头:“从我觉醒的那一刻,在幻境里看到茱儿与匀烨前世的记忆起,心中对他便再无恨意。无论今生抑或前世,我终究负他良多。”
柳千寒亦笑着问道:“如今想必已明白了自己真正重要之物了吗?”
冷汐昀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反问道:“千寒,你可知,我们之间的这场博弈里,我为何会输?”
柳千寒没有回应,只听她自顾自答道:“因为,我爱你。”
道出那三个字之际,她的声音极柔极缓,宛若风动琴弦。然而,那语音中却似蕴着一丝颤抖,如极轻柔的泉水中,晕开了一阵细微的涟漪——虽是微不可察的波澜,然听在柳千寒耳中,却令他早已寂如死水的心头莫名一痛。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缓缓问道:“那么,你还爱着文斌吗?”
“冷汐昀爱着许文斌。”冷汐昀毫不犹豫地回答,继而深深凝视着他,缓缓从被褥里抽出一双手,一字一句道:“而茱儿……爱着师父。”
柳千寒缄默不语,只缓缓走至她榻前,轻轻合起双掌,将她两手紧紧握在掌心。
四目交接的瞬间,二人均从对方眼里看见一抹难以解读的深意。
那已是十日之前发生之事了。那之后,柳千寒每日上山为冷汐昀采药,希图延缓她的血流速度,挽回一丝生机。
直至七日前的深夜,不知夜观星象时在星空中看见了什么,柳千寒脸上一直覆满愁云。喂送汤药之际,冷汐昀察觉他神色有异,开口问询,而他只长长叹息道:“几日之前,我们有两位同伴遇上了命定的劫数。我为他们占卜了一卦,而卦象显示却极不明确——看来,他二人此去究竟是吉是凶,就唯有看天意了。”
冷汐昀神色一动,似乎已猜出了他口中那两位同伴的身份,即轻笑道:“那你可否卜算得,他们何时会来向你求助?”
柳千寒默默看着自己衣袖之下、那双毫无血色的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那我却是卜算不出了……汐昀,我命寿业已将尽,不知你我二人,可有幸等到七位同伴重新聚首之日。而七千年前,我们在吾族圣地许下的宏愿、对王与紫微圣女立下的誓言,怕是再无力兑现了罢。
“但……”他目注漆黑的天幕中、那七颗首相连成勺状的星辰,声音坚定如石,“只若我仍存有一口气,便必会不惜一切,阻止我恩师动用那种邪法,实践当年的誓言。即便我无法等到那一天,我也会将这个重责交托到无痕他们手中,我相信,以无痕的慈悲心怀,定必不会让这个人世的悲剧酿成。”
此时此刻,冷汐昀手握那根封无痕冒着九死之险、远自碧落山寻得的法杖,眸子里有笑意一闪而逝。
她转身步入内屋,取出藏在自己衣柜底层的那柄血月弓——那是她前世的武器,由于力量觉醒,而将这柄武器自不知名的空间里召唤而来。
她将那根法杖斜斜插入桌上,旋即推开门,退出了数十步,将弓弦张满后,指间运力一弹,但见虚空中掠过一簇绯色的光华,倏地窜至那支法杖尖端的红色石头上。
那石头登时放射出一阵极其诡秘的红光,旋即,冷汐昀的一双美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她的箭……她以自身灵力凝聚的这支无形之箭、曾在前次彝国官兵围捕她之时一举格杀数百名官兵的无坚不摧的箭、来自异界的神物,竟在射向这根法杖的一瞬消弭了所有光泽——她看得真切:她的箭,是被法杖上绽放出的诡异红光一寸寸吞噬的!
她正自惊魂未定之际,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没有用的,开阳的力量是不可能凌驾于紫微星之上的。这根法杖名为‘幸魂’,人世的任何利器都无法损坏它一分一毫,接触之后,只会被它夺取所有的力量。”
她闻声转过头,便见柳千寒正背着一只药筐,站在她身后。
她神色微微一变,却未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朝内屋走去。
然而,柳千寒却蓦然伸手拉住了她,声音低沉:“你伤口血流的速度又开始加快了,赶快敷上药。”
“无所谓了,“冷汐昀淡淡笑了笑,声音听去有些飘忽,“反正早也好晚也罢,终归是死,我宁愿少受些这种等死的煎熬。”
柳千寒叹息一声,取下背上的药框,拿出几枚草叶为冷汐昀敷在伤口上,口中喃喃吟诵了一段咒文,便见她肩胛上那个伤口中鲜血溢出的速度果然更缓慢了一些,许久才渗出一滴,却依旧怵目惊心。
冷汐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些黯然地叹息一声,目光却不离被她置于内屋桌上的那根法杖。
“真的那么想让许文斌活下去吗?”柳千寒侧眸望住她,轻轻叹息,“哪怕,那是一个也许不存在的时空里。”
“我们生于同一个时空,“冷汐昀漠然道,“若许文斌不存在,冷汐昀又将何在?”
柳千寒眸子里忽然浮起一丝淡淡的哀伤,声音沉缓:“即使冷汐昀不在了,你还可以作为茱儿活下去。”
“可是我就是这么贪心的女人,既要做茱儿,又要做冷汐昀。”冷汐昀眼底掠过一缕挑衅的笑意,“你的人,我要得到;许文斌,我也同样要他活下去——所以,即便我无法阻止觉醒之刻的到来,无法逆改我们前世既成的约定,无法不去爱你、回到你的身边,我依然要阻止你——阻止你与你师父曾立下的那个赌约——阻止令阿修罗族圣城重临人世的企图!”
“可你身上同样流淌着阿修罗族的血液,莫要忘记:黄泉海之下,埋葬着我们数十万同胞的生命,他们的魂魄永远在那里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磨难,纵使千年万年过去,依旧无法进入轮回,你忍心吗?”柳千寒素来不兴波澜的声音罕见地激动了起来。
冷汐昀依执拗地反驳道:“是,我是阿修罗族的后代,可我同样是一个人——一个简简单单、活生生的、流淌着人族血液的人类!正如许文斌,他也同样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活在未来时空里的普通人!”她的声音越说越激动,眸子里已泛起微漠的波光,“正如千寒你,既身为阿修罗族的后代,也同样是一个人类啊!哪怕你早已没有了人类的血肉之躯,但生活在这片苍华大陆上的人,依旧信奉着你、敬爱着你,何不是将你当作他们的族类!”
听着她这番激越铿锵的言辞,柳千寒瞬时沉默了下去:这些问题、这种种矛盾,数百年来,他心中何尝没有思虑过、挣扎过。
“罢了,你去救你的同伴吧。”在柳千寒沉默之中,冷汐昀忽地开口,指了指倒在竹屋门前的那对男女,“封无痕此次是为我而赴险,禁凌烨也曾几度受我牵累。”
“我希望可以信任你,汐昀。”柳千寒俯身扶起了地上的封无痕与禁凌烨,轻叹一声,“虽然我知道,你对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少感情。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与你出生的那个时代一样,是活生生的生命。”
一语罢,便再不复言,抱起那二人,推门入屋。
深夜的彝国国都泰息翡,人声俱寂。
今夜月华正明,繁星点点缀于天幕间,整个夜穹一片宁谧祥和。然而,作为西域最繁华的都城的泰息翡,连日来,都城上空却似乎笼结了一层阴云。
这座城市的主人,已有多日未曾上朝临政了。朝中众说纷纭:有人说国主近日一直身体不适、病卧床榻;有人说国主是耽溺于美色、而倦怠了政事;也有人说是因为那个祸国妖魅背叛之事,令国主大受打击,如今日日酗酒至深夜,再也无心政务。
古月灵纱早已于多日前封锁了真相,只有她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自从那日与冷汐昀在大婚之夜决裂,并为冷汐昀挟制、在泰息翡的城门下遭其一箭重创后,卡索尔前胸所受的那个箭伤便一直未见愈合。
血一滴滴从层层绷带下渗出,一分分带走这位年轻霸主的生命。
锦绣丝帐的床帏内,这位年轻国主呼吸平稳而安详,然而被褥上的鲜血却似无止境般地流下——速度虽然极为缓慢,但终有一日会带走他的生命。
古月灵纱静静地坐在他的床榻边,轻轻拾起他的手,目光留恋地缠绕过他掌心的每一缕指纹,似是这样,便可以将他生平每一丝喜怒哀愁牢牢印记在心中。
“灵纱……”昏迷中的男子忽地轻轻开口了,语音恍如梦寐。
“殿下,我在……”古月灵纱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回答,然而语声里却透出一丝忧虑。
“为什么……为什么连日来,我都昏昏沉沉无法下床……为什么?”卡索尔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里却透着怨怪之意,“现在什么时辰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殿下,您不要想多……”古月灵纱眸子里似有泪水在暗暗蕴结,颤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哦,是么?”他反转手腕,掐住古月灵纱细弱的腕骨,十指微微运力,陷入她肉里,令她隐隐生痛。
“殿下,您安心睡吧……”古月灵纱柔声劝慰道,为他掖紧了被褥,“灵纱……灵纱不会让您有事的。”
“……”卡索尔终于没有再答话,似个孩子一般,再度陷入了梦乡。
守在他床榻边的少女脸上忧色未减,待王者的鼾声渐起后,古月灵纱缓缓坐起,转身步出了房间。
隔壁便是她的卧房——为了照顾病中的卡索尔,她将寝居移到了这里,好随时照应。然而,令宫中所有人都不解的是:自卡索尔称病罢朝后,这位黄衣少女便摈退了宫内所有宫女和侍卫,王者偌大的寝居里,就只余下她与卡索尔二人,卡索尔平日一切饮食皆是由她照应。
此刻,这间卧房内帘幕低垂,古月灵纱趺跌而坐,双掌虚合于腹部丹田之处,双眸紧闭,长长睫毛宛若蝶翼般不住颤动着,脸色苍白得诡异,近于透明。奇异的是,在这孟冬时节,她身周却有氤氲的雾气冉冉而起——那雾气似乎滚热无比,令她白玉般的额上渐有汗水涔涔而下。
她一双秀眉慢慢皱起,脸上表情愈来愈痛苦,然而却未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她——究竟在做什么?
透过一线虚合的门缝,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不远处打视着她。然而此刻全心运功的少女却毫无所觉。
须臾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少女微张的口唇内,缓缓吐出了一颗淡黄色的珠子!
那珠子约有鹅蛋大小,宛如琉璃,其上流转着奇异的明光——在这昏暗的内室中,此珠身上的光泽竟比夜明珠和烛光更加耀眼夺目!
当吐出此物后,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更为憔悴了,然而眼神却是欣慰的,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才行出几步,她的双足便骤然顿住。
她抬起的视线,正与此刻推门步入这间房中的金发王者相撞。
她旋即触了电似地转开目光,然而却无法掩饰语气里的心虚和忐忑,“你,你都看见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缓缓地走近——那一步一步,都像是压了千钧重石,显得那样的沉缓、那样的生硬,却一声声都似压迫在她的心上。
他缓缓走向她,浑不顾前胸那个不断渗血的伤口。
古月灵纱却似乎有些胆怯,手紧紧握住了那颗淡黄色的明珠,随着他走近一步,而一寸寸向后退去。
蓦地,卡索尔身法加快了,纵身上前,一把拉住她,将她纤小的身子锢入怀中。
那一瞬间,古月灵纱只觉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怔怔地睁大了眼,说不出一语。
“灵纱,这些日子,你都是用它为我疗伤的吗?”良久的静默后,卡索尔终于开口了,语声低柔、带着莫测的飘忽,“谢谢你。”
听见他道谢的话语,古月灵纱脸上却殊无喜色,迟疑地道:“殿下,你究竟……”
然而,她的语音倏地中止在舌间——不待她说完,卡索尔便蓦然横抱起她,向床边走去。
古月灵纱不解地看着卡索尔这一连串失常的举动——是的,今日他有些失常。而自己呢?自己身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又岂是一个常人的思维所能够理解的?
卡索尔将她按在床上,眸光紧紧锁住她视线,手指却缓缓下滑,一分分解下了她的衣带!
古月灵纱蓦地屏紧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吐出一口,右手仍旧紧紧地攥着那颗明黄色的珠子——仿佛自己性命一般地紧紧攥住。
他手指冰冷,宛如浸过冰水一般。那冰冷的手指犹如毒蛇,解下她的层层罗衫、在她光洁玉致的肌肤上一寸寸攀爬而过……那种诡异的感觉,令她不寒而栗。
她抬眸定定望着卡索尔,此刻的他脸色苍白而阴沉,眼眸中闪烁着她难以揣测的光。她完全推测不出:这个平素暴戾的君王,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她菲薄的身子在他掌中不盈一握,卡索尔的视线一分分在她****身躯上扫视而过——那种惊奇又迷离的目光,不沾一丝半点的****,反而显得更加阴森瘆人,宛如正打视着一件珍贵异常的死物、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古月灵纱益发惶恐了起来,唇颤了颤:“殿下……”终究戛然而止,不敢再问下去。
卡索尔缓缓放下床幔,倾身压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久久没有开口。
此刻,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真正宛如夙夜交界时一般,安静温和、却又杳邃迷离,让古月灵纱看得入了神。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
她想必至死也无法忘记,在毗渊山那片森冷的树林内,那个从狼群里救了自己一命的孩子。
那时的她,自知自己力量太过弱小,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于是寻仙访道,后终于拜入柳千寒门下——那个洞察世情、脱离爱欲、被世人传为神祇一般的先知,亦不加隐瞒地坦白告诉了她,他破例收自己为闭门弟子的唯一理由:她,是与自己宿命相连的、七千年前的同伴。
他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给她,包括他师承于某个神秘人的术法、与两百年前师承于天玄门的无上剑术,令她在这个诸侯争霸的乱世中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在她出师后,便向师父请愿——请求师父准许自己下山,报答多年前曾在狼群里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
在跪下请愿时,她始终低垂着眼,不敢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师父——她不是不知道,似师父那般洞穿古今的大智慧之人,又怎会觉察不出她那小小的情思?
可是师父却未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目光温和一如从前,在夜风下淡淡清说,“安心去追寻去你的梦想吧。至于你养了多年的这些花草,待你走之后,为师自会为你仔细照看着……待灵纱想念为师之时,便回来看看它们,它们会同为师一起,永远留在这里等你。”
这一刻,二人身体紧贴、呼吸相萦——相伴这么多年来,他们似乎从无如此刻这般地切近过、也从未如此刻这般地遥远陌生过。
便在下一刻,他低伏在她耳畔,幽幽吐出的话语令她全身蓦地一颤。
“你究竟,是什么?”
王者的语气是平静的,这声质问听去并不像质问,反倒像是他们二人平日极为寻常的问答一般。
然而,听着这句话,古月灵纱鼻头一酸,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这一刻,眼泪是倒着流入她喉中的。她无声地哭泣着,时而发出轻微的哽咽,却无法说出一字来——无法,为自己辩解哪怕半句。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离不弃地守护在他身边,二人几经患难、生死与共……不知过了多久,古月灵纱脸上泪渍渐渐干涸,“殿下,您真的想知道吗?”
“不……”卡索尔有些疲惫地在她身畔躺了下去,翻了个身不再看她,只闭目淡淡道:“你走吧。”
古月灵纱茫然道:“走?”
“是的,走。”卡索尔似乎困倦了,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从他唇间吐出的每一字却都令她的心如被针砭,“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再没有了声音,良久后,鼾声渐响,竟已沉沉睡去。
古月灵纱这时方苦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唇角牵扯出一个凄涩的笑意——似乎伤痛至极处,反倒释然起来,“好。”
“但是,在我走之前,请您让我再为您做一件事,以偿还您昔年对我的救命之恩罢。”
她说罢捧起那颗明黄色的珠子,含入唇间,旋即缓缓倾低身,送入了卡索尔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