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蘖罗简直被这一荒唐举动震惊了。虽然，她早就耳闻该公司掌门人——鱼老总的一些令人称奇的牟利之术，和他的卑劣素质。却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奸商在面对自己所犯下的如此严重的错误之时，居然就妄想以如此一张不成体统的废纸，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保证可以说明会兑现的空头支票，将她打发！这真是痴心妄想，岂有此理！况且，她都来这么久了，对方心里哪怕有半点的愧疚和诚意，也该暂时放一下所谓的会议，走出来和她打声招呼的。而现在，不但踪影全无，反而搞得她像是有过错的一方。她越想越气，不觉已是满头怒火：“这个以后再说，”她随手将那张纸片儿丢在了桌子上，一脸正色地说，“我这次来，是要替大家拿回合同的。请你尽快配合一下。”
那小伙子闻言，说是自己做不了主，需要进去和老总请示一下才能决定。
穆蘖罗极力忍着心中的怒火烈焰，保持了沉默。她心里还是有底的。不管对方一会儿将会发下怎样的话来，至少自己的那份，一定要拿走的。否则，就是怎么发脾气的问题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那小伙子拿着两页一式两份的合同书返回：“穆老师，我们鱼总说您只能带走您自己的这份，其他各位作者的，我们会另行通知，让他们自己来领取……”
穆蘖罗一见如此，将那合同接过，草草扫视了一番，说了声：“再见！”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鱼老总接到穆蘖罗写给他的那封信后，气得面如金纸。当即就给墨历拨去了电话：“你的那个姓穆的朋友真是太不仗义了！前脚拿走合同，反过头来就要和我们刀兵相接，什么做法嘛！我们要不是知道自己出了点儿错，能那么轻而易举就让她把合同拿走吗？她不但不领情，反而还倒打一耙，说我们公司里不尊重文化人！我们怎么不尊重文化人了？别忘了，我这个做老总的就是地地道道的文化人，我们不尊重文化人，不就等于不尊重自己吗？平心而论，我们公司里的那些职员，随便提出哪个来，不比她大些？她就是再怎么出类拔萃，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在校大学生。可她每次到我们公司里来，我的员工们哪个不都是口口声声称她为‘老师’呢？啊？还让我们怎么做？你们这样对待朋友，可以吗？这些天以来，光是为了你那《塞外哀鸿》的事，我跟殷先生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甚至，宁可牺牲吃饭睡觉的时间，也要想方设法去做他的工作……这一切，还不是因为考虑到，像你这样渴望做出点成绩来的年轻人有多么的不容易，想替你力挽狂波（澜）于即倒吗？可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呢？既然你们这么不把我当朋友，那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爱怎么起诉、上告就请随便吧！”
墨历怔了半日，方将他的一番话减油去醋地又打电话告诉了穆蘖罗。
哪知，穆蘖罗听罢越发的不肯买账：“真是笑话，难道我还反过来要受他的要挟？真是个无知的暴发户，十足的法盲！我当然是爱怎么起诉、上告就怎么来了，他还别着急！”这里说着话，一听另一端沉默良久，再无下言可接，连忙缓声低语地问，“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一声长叹之后，说是准备到图书批发市场，把自己新出版的那些以稿费抵来的一千七百册诗话小说推销出去。
穆蘖罗闻言，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帮颠倒无状的蠹虫！”之后，赶忙告诉他说，自己马上赶过去帮忙。
穆丹一见她才吃了一半的饭，就要匆匆忙忙地往外赶，便知道那打电话的是谁了。笑道：“你呀，都快成人家的小管家婆了！”
穆蘖罗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谁让我们是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的呢？我要是再不管他，他都要被人家欺负死了呢！你说说，他就连出个书，都要被那群蠹虫欺负。苦心孤诣、呕心沥血了几年的上乘之作，不但换不回一文钱的稿费，反而还要把自己摇身变成一个三头六臂的推销员……”
“哦？他那么辛苦的写书，怎么竟然拿不到稿费？不应该吧？又怎么还要自己去推销呢？这也太奇怪了，出版商们不是也有自己的发行渠道吗？”
“一点也不奇怪！当那些书还是稿件，尚未付梓的时候，那些狡滑的家伙们就故意把出版日期一拖再拖。直到作者自己坚持不住，或是亲口提出书出版之后包销多少多少册，或是许诺以稿费相抵。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那群滑贼们的任务。因为他们所看准的，只有‘利益’。如果作者有能力为他们把负担减得越轻，那么，书也就会出版得越加顺利和越快。而那些蠹虫既然得了轻松便宜，口头文章自然也会做得无懈可击，会一脸真诚的告诉你：‘绝对不是因为作品不好，要是不好，根本就没有出版的可能。而正因为写得太好了，才怕迎合不了现在的市场。除非是那些特别著名的大作家们才能例外……’哈，有趣吗？‘现在的市场’，难道就是丑秽横行、怪异当道的垃圾站吗？而‘那些特别著名的大作家们’，难道天生下来就是闻名遐迩的吗？我倒是很替那些大作家们庆幸，没有生在这个浅薄无稽的时代！”
穆丹一见她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个小刺儿丫头，天天都像放了二斤火药在身体里，难怪一张小脸总是红彤彤的！”说着话，转脸望向身旁的秦婳，一只手悄悄点着妹妹的侧影，“一个太过要求完美之人，在滚滚红尘中遭遇不如意之后的典型反应！”
秦婳听后，也撑不住笑，伸出小胖手来附和地直掩嘴巴。
就在穆蘖罗临要走出家门之际，穆丹忽然问她：“墨大硕士那里的书多吗？用不用开我的车去？”
穆蘖罗和秦婳先后笑道：
“不少。但是从这里到他那里还是乘轻轨比较方便，到时再打辆出租车就可以了。”
“啊？小姨，你现在是要去找墨历舅舅的呀？那我也想一起去，行吗？”
甜水园，北京最大的图书批发市场。
墨历和穆蘖罗带着他们的小可爱秦婳一走进这里，立刻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书海之中了。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鳞次栉比的大小展厅里、展台上，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书籍。真是齐地堆天而又令人胆战心惊。在这样一个书满成患的环境里，一本书想要脱颖而出，那可真是谈何容易！这就难怪当下那些不法书商会与一些急功近利的作者强强联合，不惜使出各种骇目惊心、五花八门的招数来应对了。
虽说是书市，实际面貌和内涵却与真正的文化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里面出出进进的大多都是些面容粗俗、急功近利的大小商人，他们或是双眼如鹰、口悬白沫地与各书摊的老板讨价还价，锱铢必较。或拧扭歪斜着猥琐不雅的身体，就近与一些兜揽生意的年轻女士开些放肆浅薄的玩笑，让粗俗的笑骂，在周围乱哄哄的吵嚷声中跳跃着升级……
这时，墨历走进靠左边的一个较大的展厅。向里面的负责人说明来意。那位年轻的姑娘，漫不经心地于他的手推车上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操着夹生的普通话问：“什么是诗话小说呀？这种书现在大概很没市场吧？现在还有谁喜欢读什么诗呀，还是什么诗话小说，名字怪怪的……”
墨历不禁哑然失笑。少时，一脸和悦地说：“市场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首印三万册的。再说，只是代销，你们也不用承担什么风险，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跷着二郎腿的姑娘一听如此说，方敛去满脸的疑云。但仍旧显得有些推三阻四：“书做的倒是蛮好看的，既然如此，那就先留八十本，哦，先留五十本吧。哦，对了，你这书几折啊？”
“六三折。”
“什么？天哪！六三折！你要吃人哪！”年轻姑娘立刻扯着一张几乎要滴下血来的红唇惊呼，姿色出众的俏眼瞪得吓人。
她的一番叫嚷不免引来一场不小的围观和议论。当然，其中大多都是她们自己人。什么业务经理，销售主任的互相称呼嬉笑一通。看情形，都是一些在书海里久经沙场、见过大阵势的姑娘们。
她们一听到面前这个看似清秀的小伙子居然叫出如此天价，不禁一个个轰笑起来。善意一些的，索性直言相劝：“小伙子，钱，谁都想赚，而且都认为越多越好。只是，你吃肥肉的时候也得给我们这些合作方留口汤不是？这年头，只有大家有利才能合作开心，你说是不是？还是时下那句流行话说的最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墨历一见她这么说，竟像自己赚了她们多少亏心钱似的。面带局促地声解释：“不瞒各位，我就是这书的作者。这些书是我以全部稿费，以六三折从出版商那里抵来的。确实没有半点哄骗之心。”
众人闻言，俱各以不很信任的眼神将他上下扫量一番。又于那小推车上取来书，翻至勒口的作者照对照一阵。一看确是作家本人，略略有了些许的信任。但是，在书的折扣上，她们还是不愿轻易让步的。因为，那关系着她们的切身利益。
这时，那位负责的年轻姑娘竟再次出人意料地惊呼起来：“天哪，你们快看，那小姑娘穿的是依芙德伦呢！世界名牌，好几千呢！”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同齐刷刷地望向了秦婳。随后，她赶上前来，不容分说，将秦婳领内的商标翻了出来。抬起脸，狡黠地审视着墨历道：“好家伙，给你女儿买这么贵的衣服穿，还跟我们这些穷人这样的哭穷！”
墨历一脸的尴尬不知所措。心里不免暗暗庆幸，幸而此时蘖罗在别的展厅。这时，秦婳已经挺身上前，皱着眉头分辩道：“我不是他女儿，他是我舅舅！这衣服也不是他给我买的，而是我小姨妈给买的。”她那副可爱的踌躇小样儿，顿时将几位武断的商女逗得面面相觑，随即咧着五光十色、形状有别的大小嘴巴，一起轰笑了。
笑过之后，那位负责人说，看在小人儿这么可爱的份上，就大放一把血，他们可以留下一百册书，以五折极限价成交。行，就马上交货打收条，不行，也别伤了和气，速请自便。
墨历稍做考虑，因想到是第一笔生意，索性与其痛快成交。
接下来，又不免历经许多的使转顿挫、喜愕忧愉之变，耗时将近一整天，方将那些剖肝为纸，滴血做墨著就的新书全部代销了出去。
这时墨历和穆蘖罗的手机交汇响成了一片。
先后几次追踪似的电话，是秦艽的妹妹秦菉给墨历打来的。听说她在数天前就已经郑重拜托墨历，让他找一找出版社里那些与自己熟识的编辑们，看能不能帮自己的一位外地诗友出版一套个人诗集。而今天，她之所以追得这么急，是因为那位朋友已经来到了北京，非要求要见一见墨历本人。而他在京停留时间又极其有限，还要乘坐晚上八点的飞机回去。
“所以，无论你现在有多忙，也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到我这里来和这位朋友见见面！”最后，那秦菉竟以如是命令般的口吻对墨历吩咐。
给穆蘖罗打来电话之人，则自称是《谛视大师读本》出版社的社长。以十分诚恳的态度，之乎者也一番。对书中所出现的诸多不足和纰漏深表歉意。随之将那“态度不端正，认错不诚恳”的鱼老总不留情面地好一通批评指责。又大发感慨，说国人就是这么一副陋习，似乎从来没有向别人承认错误的习惯。太多的人，上至古人下至今人，面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开脱、辩解、隐瞒或是强词夺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副既不明是非，又没有原则的性情。真是岂有此理！穆老师生这么大的气，我们是完全能理解的！不过常言说的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退一步海阔天空嘛！，穆老师大人有大量，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你执意要起诉的话，受损失最大的应该是我们出版社，而并非那午夜文化公司。哈哈，穆老师，我私下里已经把那鱼老总教训得够意思了，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一再表示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补偿，有心请你们出来把这件事情和解开来，又担心你不给他面子，就再三再四拜托我来打这个电话。那让我打我就打嘛，谁让我们做错了事，有愧于人呢？总不该到了这个时候，还摆出什么年龄的臭架子不肯俯就吧？穆老师，俗话说，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是为了你的那些作家、诗人朋友们，你也应该退一步为上吧？以后，他们要是再有什么新的作品想要出版，你第一个就拿来找我……哈哈，如果你能认可，一会儿鱼老总就会打电话给你们的，你们不妨先看看他是如何表示的吧……
接下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那鱼老总果然给墨历打来了电话。以一副从未有过的谦逊和蔼口吻，郑重邀请墨历和穆蘖罗明晚六点在长安大戏院共进晚餐。
他的电话刚刚挂断，秦菉便又急不可待地打来了电话。连声追问墨历现在到了哪里，催他把速度再放快些！穆蘖罗听到这话很不舒服，皱着眉头对尚未关机的墨历说：“你告诉她，这不是你在求她，让她也出来往这边赶一赶，我们忙了这一整天，受了一天的闲气，大人怎么都好说，还有个小孩子呢，谁又没欠她的，行事总是这么颠倒！”
对方自然将穆小姐的这番话听得真真切切。大概一经寻思，也觉自己做得有些颠倒了。赶忙说出一个处于中间地段的颇负盛名的餐厅名儿，约定二十分钟后在那里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