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示未来的占卜还可以用箭来进行,被称为“箭卜”。这种占卜和汉地摇签术相似。把箭编上号码,写好卦象,插入高颈容器中,求卜者摇动容器,让箭从容器中蹦出来,然后根据箭上所编号码、卦象,查阅出相对应的占卜内容。据说这种占卜术是由格萨尔王首创,故被称为“格萨尔箭卜”术。
据说格萨尔王还首创了一种叫做“六乌占卜”术,但目前还没发现这方面的资讯加以印证。
在阅读《岭·格萨尔》史诗后不难发现,史诗中利用最多的是利用“咒语”原理进行的占卜。不论是岭国巫师晁同还是蒙古外道法师、姜国苯教师米苯恰苯都用密咒结合石子、神箭的“黑巫术”。而东巴教中的用食子驱鬼、把念过经的“高巴”等物品抛到仇敌一方,以及给五方(东、西、南、北、中)鬼王送面偶时,先要念诵经文,然后把五个面偶抛向五方,抛一个射一支箭以镇鬼等。
次仁老师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接着说:“因接受观音菩萨所请,岭·格萨尔作为白梵天王的天子(在天界叫推八呷阿)被指派到人间,为吐蕃的统一和强大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第一、格萨尔作为天子下凡降生在人间,肩负降妖伏魔、为民除害、拯救吐蕃人民、做岭国雄狮大王的重任,他不负众望,圆满地完成了使命,实现了吐蕃的完全统一;第二、格萨尔征战四方,就是为了反对侵略、保卫岭国领土完整、反对民族分裂、实现统一。当岭国屡遭群敌侵略和掠夺危在旦夕时,格萨尔就会挺身而出,率军与敌浴血奋战,完整地保卫和统一了岭国;
“第三、格萨尔一生征战,不仅在政治上除暴安良、抑强扶弱,而且在经济上力夺财富,抢回敌国魔王和暴君手中原本属于人民的一切财宝,最大限度地满足岭国人民的生活需要;四、格萨尔受天王之命,领莲花生大士旨意,消灭异敌、殊除恶人、弘扬佛法、振兴藏传佛教。彻底摧毁反佛教势力,为雪域高原振兴佛法伸张正义扫清了道路。”
次仁老师讲述到这里,稍稍停顿了片刻,好像自己的感情还没有从格萨尔传说中脱身出来,抑或自己已经被英雄的传说所震慑。
最后,次仁老师说,由此可见,岭·格萨尔不啻是藏地一代英杰,为岭国统一大业立下了不朽功勋!
高尔基在《论文学》中指出:“征服大自然的初步胜利,唤起了人们安全感、自豪心理和对新胜利的希望,并激发他们去创作英雄史诗。英雄史诗是人们自己的认识和要求的宝藏。”
一部民族史诗往往就是该民族在特定时期的形象化的历史。
史诗是人类早期发展阶段的艺术创作形式,它伴随着民族历史一起成长。黑格尔认为,优秀的民族史诗,能够表现“全民族的精神”,“成为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神话充满虚幻,但它不是虚幻的世界而是真实的世界。
从雪域高原的藏民族的历史来看,在没有文字以前,古代民间歌谣是唯一的历史传说,神话也应该是早期人类认识世界的必然方式。
《岭·格萨尔》史诗是藏族人民的民间口头创作,它是以所有藏族人民的要求和意愿、以所有藏族人民的思想感情为依托来进行创作的。
英雄史诗《岭·格萨尔》规模宏大,堪称宏篇巨制。
有关媒体公布的数据表明,现已发现的口头说唱、手抄本、木刻本等七百余种,除去异文本二百多种,实有四百多部、约二千多万诗行、一亿多字。已出版的藏文版百种、汉文译本三十多种、蒙文译本十多种。据专家估计,国外十多个国家格学研究机构译文出版的约百部。
史诗以二千诗行计算,为欧洲荷马史诗《伊里亚特》722倍;为亚洲印度史诗《摩诃波罗》的97倍。
在格萨尔史诗中,格萨尔是天神的儿子,无敌于天下,不但与勇敢为伍,还机智多谋,具有汉族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本领。他可以役使鬼神、闯入地狱、大闹地府;可以支配自然、任其所为。在他身上既具有人的性格,又具有神的特征。而这些又都是围绕着一个主要目的展开的,那就是藏族人民对于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对于自己力量和命运前途的坚定信念。
格萨尔史诗丰富的内容、高深莫测的意趣神思、纯然完美的美学品位,令诗成为小玩意儿,令史显现出浅薄的庸俗。《岭·格萨尔》通过对几十个邦国、部落之间的描写,反映了公元10~11世纪间的藏族历史事件。塑造了以格萨尔、王妃珠牡、大臣贾查等为首的上百名英雄人物,由他们来完成人民所寄予的安定、和平、统一的愿望和历史赋予的为民除害、保卫人民的任务。这就是格萨尔史诗的现实主义的主要表现。
讲到这里,次仁老师换了一种口气,他深沉地说,格萨尔史诗中蕴藏着的高于一般意义的史诗的文化特质,当归于人文的最高境界。尤其是那些不借助文字和图符的说唱咏诵,是优于人类任何精神符号,类同于宇宙原生密码的非特异现象,是共鸣于天籁的妙音。还有,我们在高唱英雄赞歌的时候,不能忘记了那些游走于草原帐房的说唱艺人。次仁老师接着说,因为这些平平常常的说唱艺人们,不仅是《岭·格萨尔》最忠实的继承者,还是最直接的创造者和最热情的传承者,他们在日常的说唱中不断衍生新的内容、创造新的语言,其不断地丰富和发展,直接关系到这部伟大史诗的宏大、广博和传世。
这些《岭·格萨尔》的作者们,用无比尊崇与敬仰的目光,审视着高原上骑着白色骏马的英雄格萨尔,终于用热血漩涡般的笔锋与壮怀,成就了格萨尔在千年之后的复活,让《岭·格萨尔》成为迄今世界上最长的一部活形态的英雄史诗。
一百二十部的量,一百万的诗行,千多万字的规模,这样的篇幅,比世界上的五大史诗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古希腊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古印度的《罗摩衍那》、《摩河婆罗多》的总和还要长,堪称世界史诗之最。
格萨尔说唱艺人一人能说唱数十万诗行和百万字的叙事诗,这与他们生长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不少艺人从小耳濡目染,听过很多英雄格萨尔说唱,这些说唱对他们产生了深刻的磨灭不掉的印象,有形无影地留存于他们的记忆中,在后来的岁月中,受到别的说唱的启发,使记忆中的艺术活泼起来,转述出来而成为一般的说唱艺人。
雪域净土的守护神啊
你在哪里
每个帐篷,都在等待你的归期
风中含笑的先灵啊
你在哪里
每个牧女,都在等待你的笑容
谁说岁月无情无义
谁说英雄已远走
岭·格萨尔呀
牧歌里回响着祖先的呐喊
岭·格萨尔呀
风雪里呼啸着勇敢的翅膀
说唱艺人的吟唱似是对远古英灵的追忆和召唤,声音深邃又通透,像是源于千年之外。他们一旦进入自己的吟唱世界,身边的现实便不存在了,这时的说唱艺人同时也变成了千年之外的生物,可以给你无限遐想,恍惚得不能接近。这种现场的感觉每每令人震撼!
诗人李维目光凝滞,神情专注,显然已经被格萨尔的传说深深地打动。
此时此刻,他的模样,有着月色模样的清凉,也有着不可名状的纠结。像是沉浸在某种神往的状态。
他悄声地对我说:“我曾经阅读过这样一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个已故的著名说唱艺人仁孜多吉的故事。说是仁孜多吉十多岁就开始说唱格萨尔史诗。有一次,他跟随多吉占堆活佛在阿尼玛沁神山为活佛一行放马。这一天,在马沁山上放马时仁孜多吉睡着了,梦境中出现了一位武士,武士左手拿着一捆绳子,右手拿着一卷经书,对仁孜多吉说,我这两样东西你选哪一样?仁孜多吉想,经书才是圣物。于是,他对武士说,我要经书。不久,他每天晚上梦见格萨尔王和三十员大将。第二天他就会表演说唱。但他从没跟谁学过。还有青海的著名说唱家泽仁旺堆、西藏的扎巴老人和玉梅,都有类似的经历,也是通过梦境偶然所得成为说唱家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一部分杰出的艺人说唱初始具有一定的偶然性。”
“这次考察之前,我也看过一些这样的资料。”我回答说,“格萨尔史诗中叙述的岭地七贤士七姐妹、十八盟友三十战将,可以说是个个呼之欲出。是因为史诗之中那些鲜明的个性使得抽象的人具有了最理想的人格。史诗中的格萨尔王机智、勇敢、血气方刚,还有点嬉皮,纯然牧人一样的血肉之躯、牧人一样的性格脾气、牧人的表情、牧人的姿势、牧人喜闻乐见的音容笑貌、牧人一样的行为举止。”
“这样的格萨尔才是牧民爱戴、尊敬的格萨尔。”隔了片刻,我又补充道。
“我明白了。”诗人点点头,显得有点激动,“其实,牧民塑造的格萨尔就是他们自己,是他们心中崇拜的英雄、一个超然的人杰。这些崇拜者向世界郑重宣告,格萨尔就是一位无与伦比的活佛,是带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藏民走出荒野、打拼出一个新世界的英雄。”
“是的。”我回答道,“这也正是史诗的灵魂。”
格萨尔王——曾经大肆涂改过康藏版图的壮士。
哦,真正是英雄大手笔!
康藏的草原上最伟大的征服者!
诗人接着说:“在格萨尔的眼中,疆界、种族、方言……都是无意义的,草原大统一,自己是主人!”
我回答道:“巨人首先靠胆量成为巨人,然后才靠精武和膂力。”
次仁老师说:“这个伟大的征服者哟,骑着骏马在草原上留下了巨大的脚印。他的步伐,改变了草原发展的进程,留下了史诗一般的英雄传说。”
吴老师激动地说:“我们因为景仰英雄,才会感怀英雄;我们因为感怀英雄,才会在英雄的传说中定格脉搏。”
“是的。”次仁老师接着说,“当年格萨尔英雄群族建立旷世功勋,令世界胆战心惊的武器,已黯淡无光成为旅游景点的纪念品,纪念已消逝于历史重重帷幕背后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而英雄群族的韵律却长留于人间,成为英雄成长、创建丰功伟绩的有力证明。”
邱老师问次仁老师道:“我看过一个资料,传说格萨尔王惩罚妖魔,就把妖魔流放到阿青公加(可可西里)。可可西里人迹罕至,妖魔流放于此是活不下去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次仁老师回答说,“关于这一点,身着银灰色盔甲的藏野驴看得最清楚,荒野上空飞翔着的鸟儿看得最清楚。”
可可西里一带湖中水鸟以黑颈鹤、灰天鹅、黄鸭、海鸥为主。黑颈鹤在藏区有仙鸟之尊称,藏族民歌中把黑颈鹤唱成“三长鸟”:飞上蓝天的长翅鸟,降落地面的长腿鸟,寻找食物的长嘴鸟。
优雅而神秘的黑颈鹤,在《岭·格萨尔》中是珠牡王妃的神魂鸟。
当年,岭国沦陷,大将贾查阵亡,经论十二卷被抢,王妃珠牡被挟到霍尔国,国王逼她做古嘎王妃,因她宁死不屈,就被绑在三柱之尖,人间女中之明星——珠牡即将陨落时,正是她的神魂鸟——三只黑颈鹤前来搭救,白天用嘴含水来喂珠牡,夜晚用它宽大的翅羽护着她,使她终于得救。另外还传说,黑颈鹤感情专一,一旦配偶不幸死去,就一直守在尸体旁直到冻死、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一个有着悠久文明的民族一定会有许许多多关于文明的传说与故事,它们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吟唱与过滤,并赋予它更新的内涵,经典一样传承至今天,一定会有非凡的艺术魅力。在阿须草原上,我们似乎看到英雄扬起头,闭上眼睛,随后把酝酿在胸口的情绪释放出来——他的声音无法用已经用滥了的语言形容评价,他的声音在那灰蒙蒙的苍穹之下,在那神秘莫测的混纯的原初形态,它一般不具有独立存在的意义,而只作为承负阴刻曲线的载体。
我们感到犹如在《诗经》里所体验到的那“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这种气息烘托了一种对天、地那纯真、浑然意向的极力赞颂。
用本民族的语言吟唱《岭·格萨尔》,才能演绎出那种透彻到骨髓里的悲壮而苍凉的古典英雄精神。格萨尔是草原上的王者,是英雄族群的替身,他述说了藏族的灵魂,使整个草原的生命力都浓缩在他深不可测的瞳孔里。《岭·格萨尔》那明快的语言,贴切的比喻、铿锵的节奏,使我们着迷;那朴实、真诚、深厚的情思使我们感动。我们知道,这些语言和感情的珍珠,不是哪一个人制造的,它是在千千万万的人的心中培植发育成长的,人们一代又一代传唱着、滋润着和丰富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歌哭、悲怆和箴言,悠悠荡荡、飘飘洒洒,扑面而来。
讲述到这里,次仁老师像是完成了一次对历史轻松的阅读,露出十分快意的微笑,提高嗓音道,那些前世的因果,都将融入永恒的河流,唯有英雄的眼睛还能发出嫩芽,生长成两株高大的菩提!史诗采用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体现了藏族人民的丰富想象能力和艺术天赋。在由志玛拉西翻译的《辛巴和典玛》中,我们可以读到如此精美绝伦的诗句:
在草原和山林之间,
众兽依恋的是山林,
若无山林野兽怎么过?
穿的是水獭豹皮镶边衣,
做的是猪狗不如的坏事。
老狗被挤到土墙边,
不露上牙实无奈。
黄金越炼越灿烂。
如锦的绸缎虽炫眼,
难以抵挡隆冬的风雪;
蜂蜜虽然十分甜,
于饿汉的肚子无益;
黄金虽埋在地下,
于可怜的乞丐无益。
当风儿似旋风旋转,
灰尘就会吹进眼睛。
当伶牙俐齿斗嘴时,
是非就会落到头上。
珠峰之顶巍然高耸,
是因为小山的衬托,
若不是小山的衬托,
珠峰裸露无威无力。
为官者心思若混乱,
神灵的双眼自可鉴。
胆小的人一旦愤恨,
敢朝马狗头上击掌。
沙弥一旦追求享乐,
敢对寺规生怨发恨。
山川河滩水草茂盛,
是因为天降甘霖雨露。
六谷丰登铺满地头,
是因农夫辛勤耕耘。
山口上的荆棘刺丛,
是小鸟逃命的地方。
头戴毡帽的牧羊人,
是羊群生命的卫士。
斑斓猛虎难变家狗,
紫红野骡难变坐骑。
没经验悟性的喇嘛,
无力引亡者升天堂。
贪图死者财产的人,
遗物送好人作装饰。
马吃阳山上的青草,
人烧阴山上的干柴。
无论用金佛或石头,
砸在头上滴下的鲜血都一样。
猛虎王斑好华美,
欲显威漫游到檀林,
显不成斑纹有何用?
野牦牛年壮好华美,
欲舞角登上黑岩山,
舞不成年轻有何用?
野骏马白唇好华美,
欲奔驰徜徉草原上,
奔不成白唇有何用?
霍英雄唐泽好华美,
欲比武来到岭战场,
比不成玉龙有何用?
无疑,这些散落于史诗中如珍珠般优美、朴实、睿智、纯粹的诗句,彰显着藏族牧民的文化神韵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