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玉朋身高腿长，即便走起山路来一步也能顶别人步半。他喘着大气爬上山顶，手搭遮阳棚一眼就了见沟对面半山腰的席子坡村，心里一阵激动。县游击支队的流动医疗队暂设在兀达。他受大队长委托是去看望正在医疗队疗伤的葛队长，其实还有一个主要目的是想会会正在热络中的恋人李春燕。三十大几的人了从未尝过恋爱的滋味，初涉情网的心情可想而知。秋后一伏热死人。日头晒得他浑身流油、口干舌燥，但他顾不上歇息，并加快了下山的脚步，想在晌午饭前赶到。一边走就一边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这倒有助于消除炎热的煎熬。
去年三月，中共离石县委决定统一全县抗日武装力量，成立离石县游击支队，辖三个大队。薛家坪的农民抗日自卫队和碛口商团改编为游击支队的第三大队。禾玉朋任三大队支部书记兼副大队长。碛口商团的葛存福团长担任了三中队队长。那时李春燕还在四区委任组织部长。玉朋去春燕那里转组织关系时，两人头一回见面。虽然交谈时间不长，更未涉及个人生活问题，但互相都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尤其是春燕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抿着嘴神秘的微笑时不时就在玉朋的脑屏浮现，挥之不去。他听旁人说她竟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未婚大姑娘时，就动了与之相好的心思。又听说她是上过国民师范的文化人，目前的地位又比自己高，咱一个扳船汉出身的大老粗土老冒怎能和人家相配，遂感自惭形秽，就打消了膨胀的念头。老天有眼。两个月后遇上一个天赐良机。
县游击支队成立以后，不断配合八路军与日军作战，使日军渡河西犯的企图屡屡破灭。有名的战斗如，二大队三大队配合120师警备八团袭击渡河未遂驻守在王老婆山山鄢村的三百余名日军，激战半夜，歼敌二百余人，缴获大量枪支弹药，日军残部撤回离石。这次战斗大长了抗日军民的志气，大挫了日寇的锐气，被群众誉之为“小平型关战斗”。在取得战绩的同时，伤员也不断增多。为了战时需要，县委决定组织一支流动医疗队。预先派李春燕带领七名经严格挑选的人员赴绥德八路军留守医院学习。因禾玉朋对那边情况比较熟，就派他前去护送。随行的都是二十上下岁的年青人，年青人有年青人的话题和兴趣。禾玉朋自然而然成了李春燕的说话对象。一路上他们海阔天空，想到哪哒说到哪哒。禾玉朋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吸引并感动了李春燕。他给她讲他年少时五个赤肚小子在黄河流船的故事；跟随拐把艄从宁夏流甘草一直流到开封；在碛口偷了拐把艄的船险过大同碛……讲他如何夜闯劳财主院杀劳天晨未遂而被人追杀的故事，大哥托土客朋友引见投红军，半道潜回老河底探望母亲和朋友……还给他讲在陕北红军当班长时贩卖大烟土的故事……李春燕则免不了讲她引以自豪的监狱生活和出狱后来柳林的斗争经历；当然与高上人的关系毫不涉及，因此如何被捕就避而不谈。可以说，是各自的坎坷经历把两颗大龄青年男女的心逐渐贴近，捆在了一起。她喜爱和看重他的不是没文化的大老粗，而是他淳朴实诚的禀性以及敢作敢为的男子汉豪气。他从她重刑加身不招供、狱中加入共产党的行为中加深了对这位女子的认识和崇敬；不只是她秀媚动人的外表，更是她柔中有钢的坚强促使他的爱心强烈而着迷！赶到达目的地，两个人好像已变成相识久长的老朋友了。同医院接上关系、一切安排停当后，玉朋就要返回。两人临别时谈话进入实质。春燕大大方方，单刀直入：“玉朋同志，你我年龄都不小了，可都还是独身。我看你这个人不错，是我较欣赏的一种男人。如果你愿意，咱们的关系可以往深的交一交。虽说是战乱时期，终身大事也不能不关心。”大个子的心都快蹦出胸膛了，两眼顿时生辉，无比激动地说：“春燕，老实说，见你头一面你就叫我迷上了！可我自个想，人家你是什么人，我哪敢高攀？你要看得起我这个大老粗，我还有甚说道，我喜欢都喜欢不过来，我要给老天爷烧高香哩！我这个人没文化，缺点也很多，往后希望你多帮助多指教。交往一段你要觉得我不合适，我也没意见。”春燕说：“你这人太谦虚了，咱们互相勉励吧！”
春燕们学习一个多月，满载而归。流动医疗队驻扎县委所在地席子坡村，李春燕被任命为队长。玉朋带队打仗，忙不脱身，只在今年正月去看过一回春燕。春燕则不断通过康复归队的伤病员给玉朋捎去东西和信件，大都是饼干点心砂糖核桃以及炒黄豆之类吃食。有一回玉朋接到一封信，拆开一看，里面只装着一张二寸照片。那是春燕上国民师范时在太原光明照相馆照的，青春少女，妩媚妍丽，光彩照人，两颗水灵灵的眸子更是神采飞扬，令人遐想无限，比如今生活中的本人漂亮多了！玉朋盯着她发痴发呆，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从此这张照片总不离身，经常藏在他贴身的衣兜里，有功夫就掏出来看看。有一次参加四区委的会议，玉朋凑巧跟苏宏坐在一搭里。玉朋听着会思想就开了小差，就掏出照片欣赏，脸上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苏宏见他笑得蹊跷，就发现了他的照片，一把夺到手，问：“玉朋，你这是哪来的？”玉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能是哪来的，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拣的。”“喔，你这家伙把人家勾引上了。”“我要是会勾引女人就早不打光棍了。自由恋爱要双方自愿嘛！”苏宏表情极不自然地把照片还给了玉朋。现在他一边走着山路，一边端详着照片，直到临进村时才将它装在身上。
他兴冲冲走进医疗队大院，遗憾的是李队长出村办事去了，后晌才能回来。副队长热情地招呼他吃过饭，就引他去病房看望葛队长。这是一排沿山脚新打的土窑洞，葛队长住在第二孔窑洞里。窑内宽敞凉稍，并排支着四张木板床。玉朋进门就冲着头张床上的肥脸汉道：“老伙计，你住在这哒可真是享清福了！”葛队长半支撑起上身说：“日你娘给你腿上钻俩眼你来享享这福。”葛队长是八月份参加在孟门的对日反击战中挂彩的，大腿根儿挨了两枪，他说差一点就把老子的老根撅了。葛存福人虽粗野，但为人豪爽，打仗勇敢，带队伍总是冲在前边，因此深得上下级的尊重。玉朋上前扶他躺下，握住他的手说：“葛队长，我受大队长的委托，专门来看望你。”葛存福装出一副正经神态，“说白嘴呀？”玉朋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包潮烟，“给，你最爱抽的。”葛存福笑了，“这还差不离。”“怎样？伤口长好了吗？”“他娘的，伤的不是地方，老也好不了。我早就想归队了！”“安心治疗吧！瘸着腿咋能打仗？”葛队长的腿最终没有好利索。后来就离开队伍，回到碛口，在庄帮主的资助下，开了一个小烟酒铺子维持生计。
苏宏和春燕有见面的机会总不放过。去年春燕调离四区委就像割了他身上一块肉，可那是组织上的决定，他也无可奈何。今日来席子坡参加县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会上布置了一项重要任务：阎锡山离石县政府无理逮捕了共产党派往张家塔村的抗日村长车逢祥，县委决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请愿活动，以逼迫县政府放人。请愿就安排在第二天进行，准备发动一千多民众分四路大军汇集县政府驻地西湾村。苏宏担任宣传部长的四区委被指定为第一路，人数不能少于三百，届时由区委书记带队从孟门、薛家坪出发。散会时已下午三点多钟，立马往回赶，日落前能回到区里就不错了。回去还要传达布置，安排组织各村人员，任务十分紧迫。苏宏本来不该再在席子坡停留，可路过医疗队门口，他还是身不由己地拐了进去。他想见一面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就匆匆往李春燕的住窑走去。还好，门开着，人肯定在，他先是一喜。跨进门槛一看，傻眼了！禾玉朋独个拿着一本小册子坐在椅子上翻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