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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河运站新调来的贾站长有点武大郎开店的劲道。不然在初步确定的精简下放名单里绝不会有大老艄劳天送的名字。许多人听了名单都感到惊奇,因为黑艄凭技术凭资格凭在黄河上的名声无论凭哪方面下放都轮不到他头上,就纷纷去寻贾站长质问。站长的回答似乎不无道理,“国家这次精简下放还包含有纯洁队伍的意思。不否认,黑艄在我们站工作期间作出过很大贡献。

考虑到一是他年岁大了;二是历史上还有些问题尚未查清,所以领导上经过慎重研究作出了这个决定。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名单,还要经本人考虑同意后才能算数。”天送听了也感到突然,因为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他决不会为此事去找领导的麻烦!开完下放动员会后,他就郁郁不快地离开单位独个往家走。他怎能想通呢?说没情绪才怪哩!

当初你们县委孟书记亲自上门好说歹说把我请来,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这像什么话!当年我在黄河公司干,于主任临撤时还一再要把我带走,哪像你们河运站这样待人?是不是因为我上岁数了?不中用了?我不过五十五六嘛,甚营生做不了?将将入冬,天气倒短成这样,才五点来钟,日头就赶着往家钻了。高垣上的景物都泡在血色之中,高压线在风的抽打下发出呜儿呜儿地呼叫。小道旁一窝一窝迷谷草的细长枝干,抗拒着凛冽的河风坚强地摇摇晃晃地挺立着,一点也不在冬的面前示弱。天送边走边俯视着高岸底下流量变得很小的黄河,心情渐渐趋于平静。

他是个遇事能两面想的人。眼下国家遇到了困难,天灾人祸不断,农村连年遭灾,苏修一翻脸又不给支援了,所以就叫各单位压缩干部,供不起了咯!这就和居家过日子一样,娃娃多供养不了,就往外打发吧!说起下放也没甚可怕的,咱原本不就是个扳船的百姓?哪来再回哪去,咱对公家人才不稀罕哩!再说了,我不回反正也得有人回,不如把留单位的机会就让给年轻人吧!另外,落叶归根的思想早就在他心里滋生了。兴许是人上岁数的缘故。大前年二爷过世时在弥留之际曾对他说过,黑虎呃,咱村姓劳的族里眼看连个顶门市的人都寻不出来了,你要能回来就回来吧!尽管老河底有着许多厌烦的事,但他还是想回老河底。人不亲土亲哩咯!赶走到家门口时,下放的事他就彻底想通了。如同压在肩上的一块大石头扔进黄河一样感到轻松。

金蕊还没从前不久老爹去世的悲伤情绪中解脱出来,又遇上男人要被精简下放,她心里能不难受?天送就一层意思一层意思地给她做说服劝解工作。女人们看重的是实惠。金蕊就说:“那不等于月月白扔一百来块钱吗!这多让人心疼啊!”天送在河运站每月拿一百五六十元工资,比当时十三级高干还挣得多。然而天送并不把这放在心上。他说:“你们女人家就是小心眼,一百来块钱算个甚?多流一趟船不就有了!咱是凭本事挣钱哩,又不是躺倒炕上动不得了。现如今钱又不顶个钱,一个二面窝窝?好几毛钱,一小盘煮白菜没丁点油水还要六毛钱哩!再说,在单位有人管着,身子不活。咱回家成了老百姓,想做甚就做甚,多自由?那点钱不愁挣不回来!”经天送左说右说,金蕊的思想也慢慢通了。老两口随即决定很快把家搬回老河底。金蕊说:“也好,搬过去娃娃们上学也方便了。”总的来说,当时各方面的状况河西都不如河东。

谁知翌日前晌去上班,正打算把下放的想法跟领导说说,一进站长办公室就遇上邬县长正在等他。县老爷识宝,开口便作自我批评赔礼道歉,并且把贾站长确定下放人员的不慎重好一顿数落,说明河运站如何如何离不开黑虎大老艄。说得天送心里挺感动,但他却执意不改变主意。尽管邬县长贾站长再三做工作,劳天送仍然不松口。他就是这么个倔人,芝麻蒜皮的事情上他显得很随和,你说咋着都行,但他决意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也许这件事对他本人并没甚益处。

就说下放这件事,从后来回村的处境及遭遇远不及留在河运站强,但他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却执拗地选择了后者。按宿命论的说法这就是命!天送赶着去见老丈人时,小神仙唐中玄已经咽气,老少徒弟们已哭成一片,可是当他往逝者面前一站,就听见小神仙又蠕动起嘴唇轻声言道:“黑虎,你进花甲时还有一劫数,我就要走了,你自个保重。”他要当时同意不下放,或许会躲过这一劫难,但那恐怕就不是劳天送了。邬县长在无法挽留黑艄的情况下提出一个要求:打造一艘能装运汽车的大型船只。天送满口答应。在他临离开河运站前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建成了这艘大型木船,专门用以在军渡摆渡机动车辆。他怕下放的事有变,又托亲戚去县长兀达做了工作,回家终于成行。临走时邬县长还亲自主持为他召开了热情的欢送会。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一年冬,经过几个春秋的天灾人祸,老河底村与全国其它乡村一样,进入了空前的贫困状态。如果说解放前在这个贫穷的河畔山村尚有少数富裕大户存在,那么如今的老河底倒是进入“大同”了,要穷全都穷!都生活在所谓“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的生产大队里,都是公社社员,一样的下地动弹,一样的挣劳动工分靠工分分红分粮,谁也没有例外。顶好的全劳力动弹一日挣上一个工(十分),而一个工的工值不到一毛钱,买不了一个二面窝窝,且见天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去出工,不然你连这点工分也挣不上。不管地里打下打不下粮食,生产队长一日两晌要给每个社员派工,队里总有做不完的活。

不管你挣下多少工分,每个成年社员一年分不到二百斤毛粮,不到成年的娃娃就一百斤也分不到了。三百六十五日平均开,成年人一日吃不到半斤粮,可见老河底人要怎样的哄着肚皮过日月了。假如纯粹从平等的意义上衡量,这是否就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因为家家粮瓮里都是一个水平嘛!如果说家户之间有些差异的话,那就是贫下中农胆大的敢于从地里场上往回偷,大小队干部利用手中权力可多吃多占,而地富反坏四类分子由于是专政对象受管制再饿肚皮也不敢有偷的念头。敢偷的能够多吃多占的也不过嘴上好活点,但也好活不到吃香的喝辣的份儿上。然而不敢偷的又无权多吃多占的就受苦受罪受大了。在劳天送的亲属圈里至少有两家人属于这样的穷户,天送回到老河底后自然须额外地关照。

四弟天顺家是其中一户。时下这家人属双料管制对象,除拖弟妈禾玉香戴着地主分子帽子外,劳天顺脑上亦有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扣着。

天顺戴坏分子帽子是禾山豹当上大队支书以后的事。

山豹也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突然。他自己说是三面红旗给他带来的好运。人民公社成立那年,人们都昏了头!听说共产主义很快要来临,到时候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需要甚公家给发甚、高楼大厦电灯电话、好吃好喝尽享太平,这样的好日子谁听了不眉开眼笑喜气盈盈?尤其是穷山僻壤的百姓,对这样的说法更是深信不疑。公共食堂的开办就是个好兆头。老河底大队有两个小队,每个小队办了一个食堂。一队的食堂设在关老爷庙,二队的设在禾秀才家的前院。每家每户都砸锅献铁。从此以后,再不做小锅饭。锣声堂堂,全家一起出动去上工。收工回来,荷上碗筷热热闹闹齐上食堂进餐。嘿呀,这样的活法才真叫痛快哩!生活中最大的问题吃饭问题解决了,那还有甚事可愁人的?社员们不仅觉得新鲜,而且十分地满足。然而食堂将将开办一个多月,劳针针就愁得不得了了。

针针是大队的粮库保管兼食堂管理员,专门负责给各食堂分发粮食。各食堂吃粮没有节制,大人娃娃管饱吃。吃公家不心疼,壮汉们一顿十个窝窝并不稀奇。半大小子还七八个哩,有时还比着赛!大队粮库的粮见天像流水一样往外流。两个磨面专业队整日不闲都供不上吃,还需要夜间加班。这种吃法让细心的针针感到可怕!她认真计算了一下,大队全年打得粮食照这样吃下去吃不到年底就全部吃光!这还算丰收年哩,遇上歉收就更够呛!几百张嘴还有半年光景吃甚?她慌了。大队干部也像公社县上的干部一球样,整日沉浸在共产主义的幻觉里,被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冲昏了头脑,哪顾上操此类心!

这日前晌社员们都上地动弹去了,村子里静静的。针针拾掇完家务,匆匆往粮库走。半道上就碰见支书劳天起。针针已是两个娃娃的母亲,但跟震江过得并不美满,经常为圪星半点的事吵架生气,每当这时,难免想起旧情人天起。可是惮于影响,她平日很少跟支书搭腔。这日机会来了,也确实有事,就说:“天起,我正想寻你哩!”多少年了,天起都深深遗憾着没跟针针结合,所以他也有想跟她说说话的欲望,“甚事?”“咱的食堂甚时散伙?”“谁跟你说要散伙啦?”“我自己想怕办不长。”“那是你个人的想法,听公社李书记说,中央的精神食堂要长期办下去,体现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吃食堂浪费大,我粗算了一下,咱打的粮亏空多了。”天起默然片刻,说:“走,我去看看。”粮库和大队部在一个院里。假若进大队办公室的窑洞,或许不会出事,而他俩却进了粮库的窑洞。窑洞很深,阴凉阴凉,土尘气味呛人。后半窑堆着散玉米,前半窑码着一摞一摞装满或小麦或谷子或高粱的麻袋。靠窗户的墙壁上挂着算盘和一溜帐本。这也是保管办公的地点。两人进库后,针针把门闭上,就取下算盘帐本一笔一笔算着念给支书听。

自食堂开办以来共用了多少粮?一队食堂用多少?二队食堂用多少?平均一天吃多少?大队总共存粮还有多少……天起立在针针跟前听着听着就神不守舍、心旌摇荡、旧情萌发。他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而不可忍耐,遂猛地抱住针针。针针没有拒绝,跌到地下的算盘帐本也顾不上管了,就和常常思念的老情人紧紧拥在一搭。两人在麻袋包上滚沾了一起,就开始填补十年前在干草堆亲热时被“花呼”的咬声打断所留下的遗憾。灼烫的情欲顿时驱散了秋末冬初的寒冷。当他被她融合时,两人都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受用!有过十年婚令的他们仍然像初婚同房时一样发出一阵阵幸福的呻吟与颤栗!他深居暖润的巢穴久久地久久地恋恋不舍。

她将多年珍藏的爱化作汩汩热流,将飞进她心窝的情物儿浇灌得升天般的可人……倾盆大雨横扫大地的时刻,库房门被推开了。磨面队的劳景氏前来领粮,莽莽撞撞进得门来,一见两个光腚男女正做那事,羞得惊叫一声捂着脸面跑了出去。这劳景氏原本就是个翻话的精,听风她就下雨哩,这回亲身淋了雨,还不满世界张扬?一顿饭的功夫,支书的丑闻便成了全大队所有人的话题。刚当上大队管委会副主任的禾震江揪住婆姨的头发摁在圪台上打了个半死。大队主任禾山豹则暗自窃喜,抓住时机就把这事反映到公社。公社党委不能容忍一个生活作风败坏的人担任新生事物——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很快作出决定:给予劳天送撤职处分,并反省检查。不久,禾山豹被任命为大队支部书记,暂时兼任大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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