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实话,我在日本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早与同学们断了联系,偌大个日本国,她来了也没法找到我啊。”
“这就怪了。”我说,我简单的把这些年与秦梦柳通信的内容给志成讲述了一遍,听得他如坠五里云海。
吕志成点着一枝烟,吸了半支,才说:
“当年在学校时,秦梦柳的确向我表示过好感,不过,我对她完全没感觉,所以早就把她给忘记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吓人……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毛病啊?”
“假如真如你所说,秦梦柳同学病得还真不轻,这样吧,下周我到京都与她见面后,再打电话告诉你具体情况吧。”我说。
四、怀石料理
正值深秋,风中枫叶落在纸伞上,京都的古色古香最勾人怀旧。
小樽巧遇吕志成后,秦梦柳成为我心中一个谜团,几分恐惧,几分好奇,毕竟同学一场,我还是决定见见她。
秦梦柳接到我的电话,马上提出要请我上金阁寺品尝怀石料理。
按秦梦柳的指点,我乘地铁东西线,在东山站出站,她在车站接我。
不是她叫我的名字,我还真不敢相认。四十岁的秦梦柳变化很大,脸上雀斑早没了踪影,皮肤光滑细腻,体型也不再是昔日那副矮胖臃肿的形象,看多了罗圈腿的矮个子女人,再看秦梦柳,一袭白裙,还真是亭亭玉立呢。
她身边带着个男孩,大约五、六岁,那孩子与一般日本小孩不同,长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中国小孩,仔细看看,模样真有几分像吕志成,不由得令我浑身一激灵。
“真抱歉,吕志成临时出差到欧洲去了……”秦梦柳解释说。
我们步行走了不到5分,来到一家叫做“美浓吉”的料理店。
“怀石料理通常是三菜一汤,当然也有其它很丰富的种类,怀石料理讲究应景配菜。每个季节的食品搭配都不一样,现在是秋天,还要用柿子叶、小菊花、芦苇穗做食盘装饰,烘托秋天气氛……”秦梦柳细声细气地给我介绍菜肴特色,神情温婉,语调柔和,与昔日那个大刺刺的胖丫头判若两人。
那孩子很调皮,自始至终没好好吃饭,在店堂内穿来穿去,按说在这么幽静雅致的环境里是不允许小孩胡闹的,可店员、客人都对这孩子视若无睹,秦梦柳也不以为意,任孩子胡闹,只是专心致志的陪我聊天。
秦梦柳的聊天内容,依然以她与吕志成的家庭生活为主,她叙述得很自然轻松,完全不像是在编织谎言,我突然有些糊涂,莫非,是吕志成在撒谎?
这顿饭,吃得我满头雾水。
结账的时候,窗外传来孩子的哭声,秦梦柳对我说了一声抱歉,掏出钱包,抽出一叠钞票递给我,匆匆说了一句:“你帮结一下单……”然后慌忙往外跑去。
结账方式是按人头收费,每人两万五日元,秦梦柳刚好给我留下五万元。
侍者收下钱鞠躬致谢,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请问,小孩不收钱吗?”
“按规定,本店孩子就餐,半价收费。”侍者礼貌地回答我。
“那么,我们带来这孩子怎么不收费呢?”我问。
“孩子?”侍者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一脸茫然:“你们,没带孩子啊。”
我走到外面找秦梦柳,却不见了她的踪影,问门口迎宾的咨客小姐有没见一个穿白裙,带孩子的母亲,咨客的回答也很奇怪:
“先生是说与您同来的夫人吧,您二位没带孩子来啊……”
五、座敷童子
我回到旅馆,秦梦柳的电话也跟来了,不停向我道歉,听上去,她正常得很。
后来我找京都的日本朋友做了一下调查,秦梦柳的确在京都生活了十几年,自己开了一家中华料理店,一直没结婚,当然也没孩子……
我向朋友提到那诡秘的孩子,那朋友说:“要么你眼花了,要么是你遇到了‘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是日本传说中的妖怪,长着小孩模样,据说只有福气很好的人才看得见他。
绣荷
最好的日本和服面料都是手绣的,绣完一千朵荷花,阿荷的眼睛淌下泪血。
(一)穿和服
梳头,挽发足足耗去三个小时,做脸花了两小时。
美容师雾子小姐说:“阿荷的脸已经完全变成日本姑娘的面孔了呢。”
的确,镜子中的阿荷脸庞粉白,越南女子特有的高颧骨隐没在粉妆下,下唇的肉嘟嘟与翘翻的上嘴唇也不再是那么显眼。
挑选与和服搭配的衬领和宽腰带又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和服是早已定好的,金底白云龙纹饰的“振袖”——日本未婚女子在重要日子里才穿着的正式服装,袖长及脚踝,双手展开,和服两面的图案完整展开,白龙翻腾于波涛中,四周点缀着白梅瓣。
阿荷取出自备的簪子和头花插进发鬓中,白荷花头饰在乌发卷堆中格外显眼。阿荷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
雾子小姐似乎不太满意:“还是不要这头饰吧……您不觉得,它与和服上的梅花不搭调吗?”
阿荷莞尔一笑,没有作答,只是弯腰向雾子小姐鞠躬致谢,然后抱过自己带来的包袱卷,转身走出雾季理容院。
门外,已是华灯初放,街边店铺霓虹灯争相闪烁,各色德文字母组合的彩幻灯影里,不时可见“松和料理”、“太郎百货”等日文招牌。
这里是杜塞尔多夫南区,素有“德国小日本”之称,街面上不乏黄面孔的亚洲人行走,单从穿着来看,亚洲人与欧洲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一袭东方盛装的阿荷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雾季理容院”距离阿荷打工的“京都料理”不远,路面也很平坦,可阿荷走得相当艰难。
一来是脚下人字形木屐底太硬,虽说以前在西贡郊区乡下时,没少穿木拖鞋,可是越南式的拖鞋实在比日式木屐舒服太多,至少,一字型宽脚背面不会像人字拖那样,夹得脚趾头生疼。
再有就是街面上的灯火刺得阿荷双眼如针扎般刺痛。疼痛影响了姑娘的视觉判断,阿荷总觉得前面似有障碍。
这种视觉病态已经持续有七八个月了,自打一年前,女孩捏起绣花针那天起,视力便开始下降。以至于上班时经常分辨不清客人的面孔。
不过,只要少东家田村皓龙一出现在店里,阿荷的目光立刻会变得无比明亮。
田村皓龙是日本男人中罕见的高个子,浓眉细眼,嘴角爱往下抿,不过,见到阿荷时,会微微往上翘翘,害得阿荷脸热心跳,以至于每当眼前浮现出那上翘的嘴角,女孩便禁不住心跳。
一年前,阿荷以留学生身份来到德国,自费生得靠打工赚取学费,阿荷很幸运,第一时间就在田村家的“京都料理”餐馆得到一份服务员工作。
不幸的是,身为大学生的田村皓龙很少用正眼看同样是学生的阿荷。
(二)绣千荷
今天是京都料理老板田村一郎六十大寿的日子,餐馆停业一天,晚上在餐馆里举办生日派对。
阿荷当然没资格应邀做嘉宾,但阿荷花了八个月时间为老板准备的寿礼得亲自送过去。
阿荷想好了,利用这一天休假,先把自己包装成一名最传统的日本女孩,这当然是老田村最乐意见到的形象,然后,呈上礼物……
阿荷真正的目的,是要引起少东家的注意。
日本男人很挑剔,讨好他们实在不太容易。幸好,老田村曾无意中吐露过自己的一个愿望。
“若是有一匹手绣的绢面多好啊,给多丽丝做一件和服,这样我们就能照日本式的结婚相了。”
去年,鳏居多年的老田村娶了一名年轻的德国女子多丽丝做填房。老夫少妻,其乐融融,老田村很爱他的妻子,美中不足的是……
“可惜啊,别说在德国,就是在日本,中国,能买到的绢绸都是电脑绣花的,完全没有传统手工刺绣的韵味啊……”老人如是说。
阿荷暗自庆幸,她出生在越南一个刺绣之乡,母亲是刺绣厂的工人,刺绣是阿荷自幼便熟悉的女红。
越南刺绣与日本刺绣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由于长期受法国殖民统治,越南刺绣吸收了许多西洋美术技法,显示出一种油画特征,画面光影丰富,很有立体感,因而比日本刺绣更胜一筹。
阿荷从中国人商店买到了素绢与绣花针,请朋友帮制作了绣绷,她要为田村太太绣一匹做一件和服面料的大型绣品。
主题想好了,白荷花,百年好合的花,又是自己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日本人喜欢“千”这个数字,什么“千纸鹤”啊,“千千结”啊……那么,就绣上一千朵白荷花吧。
阿荷放弃了学业,每日返工后,全部时间精力都扑到了绣绷上。
绣线不足一根头发粗细,但为了画面的层次感丰富,必须将绣线分成八分之一后再穿针引线,
一针一线,不知扎破过多少次手指,血染素绢,索性就充作白荷花的粉尖儿。
八个多月,两百五十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一千朵白荷花跃然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