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
德国现代都市灵异故事。
欧洲古代五十召唤邪灵的方式被现代德国青年继承——这就是涂鸦。
涂鸦文字遍布柏林街巷,所表达的无非是发泄不满、自我标榜或者爱情宣言,但所有单词最后一个字母都不能用字母S……这是一个禁忌,谁若违背。必死无疑。
一、艺术与狗屎
欧罗巴土地上古城众多,柏林是其中最显青春活力的城市。城市的“青春活力”被具象在公共建筑物的墙面上。
在柏林,无论大街小巷,桥梁地铁还是纪念碑,只要稍有空白的墙面,都有“涂鸦”——那些用五彩喷漆绘制的,由变形的罗马字母、跳跃的抽象图案、反差极大的色彩组合成的“涂鸦艺术”可算是喧宾夺主,总能在你注视建筑物的第一时间,率先抢走你的目光。
海因茨—凯泽教授开车到泰戈尔机场接我,汽车穿过柏林市区,海因茨教授不停向我介绍沿途建筑,中央车站、国会大厦。海因茨·凯泽是德国资深建筑专家,柏林许多重大建筑都是他的手笔。
“这些涂鸦艺术,太棒了。”我感叹道。
当他发现我的关注焦点居然是涂鸦时,愤怒了。“这算什么艺术?一座天堂般的城市被抹上地狱的颜色,Schei·e!(德语骂人的话,意为‘狗屎’),市政厅那些官僚们都是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管不来。”
“哦?您是说,涂鸦是被禁止的行为?”我有些惊异,解释说:“在中国,政府常常组织美院学生干这些事,例如,筹备奥运期间,北京市区内特意开辟出一些围墙,让大学生们发挥,重庆还有一条街道被定为‘创意工业园’,一公里内的建筑都被抹得五彩缤纷,涂鸦一直涂到十多层高楼上。”
“那是两码事……柏林涂鸦者都是一些被荷尔蒙烧得发疯的家伙,干这种无聊勾当的年轻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冒充幽灵,他们昼伏夜出,与警察周旋的本领被匪徒还高明……Mein Gott!(我的上帝!)建筑师的心血就是这样被糟蹋了。”
二、邪灵涂鸦
海因茨—凯泽教授的愤怒丝毫没有削弱我对涂鸦的欣赏,也许是因为我自己年轻时也喜欢在墙上乱涂乱画的缘故吧,我喜欢从涂鸦者们那些毫无章法的线条与色块中体验青春激情,谁没年轻过?你年轻时不敢宣泄内心的骚动,这会儿嫉妒青年人的勇敢,这是一种多么虚弱的衰老心态啊。
教授似乎看出了我内心与他的反差,换了个角度介绍说:
“其实,涂鸦的讨厌之处不仅在于它破坏建筑风格,影响市容,更令人憎恶的是这种方式的起源传说……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海因茨教授继续说“据说涂鸦起源于The Schrattl的召唤……”
“The Schrattl……施拉托?是什么?”
“吸血鬼,一般人都认为,吸血鬼的名字叫做Dracula,这是从一本叫做《伯爵德古拉》的爱尔兰小说流传出来的说法,小说出版于十九世纪,然而,在德国,关于吸血鬼的传说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吸血鬼的名字叫做‘施拉托’。这一种恶魔及其凶残,它吸血之前先将人逼得精神失常,然后再加以残害。”
“施托拉不是活人变的,它的前生叫做Shroudeaters(德语,意为“裹尸布吞食者”)—— 它们刨开坟墓,将死人的裹尸布吃掉,邪灵便寄居在死尸里,死尸化作恶鬼从墓穴中爬出来害人。Shroudeaters一旦被驱魔人杀死,邪灵并不会马上驱散,而是游走在墓地,一旦有盗墓者刨出裹尸布或,Shroudeaters便可以从裹尸布上的血腥痕迹中读到魔鬼的召唤,邪灵拥有了依附活人转世的力量,变成吸血鬼施托拉。”
“据说,这些邪灵也从刑场、战场、医院等有死人的地方寻找裹尸布。最早的涂鸦,就是一些不怀好意的巫师,模仿裹尸布上的血痕线条,涂抹在教堂的墙上,用以召唤邪灵,与上帝抗争。后来,这种招邪方式就演变成今天的涂鸦……散客先生,你不觉得它是艺术了吧?”
“很有趣的说法。”我依然称赞:“我只能说柏林的年轻人好奇很强,也很勇敢,明知有恶魔,偏找恶魔魂,哈哈。”
海因茨—凯泽教授没笑,他耸耸肩:“勇敢?才没那回事,你仔细阅读一下那些涂鸦文字,无非是些‘我爱你、我勇敢、愤怒的心’之类单词简写,所表达的无非是发泄不满、自我标榜或者爱情宣言,但无论他们怎样涂写发泄,所有单词或简写,最后一个字母都不会是S,知道为什么吗?”
“不明白。”
“因为他们相信,字母S是Shroudeaters的简写,如果涂鸦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是S,会真的招来Shroudeaters,而涂鸦者将成为第一个受害者……假如他们真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勇敢,为什么他们会害怕招邪禁忌?”
我无语了。
三、地铁涂鸦
海因茨—凯泽教授为我安顿好住处之后,我开始漫游柏林,
我注意到,那些涂鸦者本领的确强得有些不可思议,好些线条都被勾勒在正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方,例如,高架桥的腹部,方尖碑的顶端,莫非,他们有翅膀?真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最令人惊叹的是地铁里的涂鸦。
柏林地铁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只有城市中心区域内三座大站设施比较宽敞明亮,一般小站都很设施都很陈旧,尤其是一座叫做“菩提树下”的车站,甚至连照明系统都还沿用着上世纪的白炽灯,昏黄惨淡,没有灯彩广告,素水泥墙面直通巷道,更显幽暗,候车乘客寥寥可数,铁轨也只有来回两道,凉风从黑洞中袭来,月台上弥漫着地狱般的阴冷。
整个地铁站内最突出的色彩依然是涂鸦,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涂鸦不是在高处墙面上,而是在最低处的铁轨旁,铁轨与月台之间不足一米五高的水泥台阶凹处墙面上,布满涂鸦。
从铁轨与墙面的距离上看,涂鸦者要往墙上喷漆,人得蹲在铁轨上才可以完成。
而且,他们只能在地铁运行期间喷绘,因为末班地铁停驶后,地铁站是全封闭的,没人能进去。
这么危险,这些涂鸦者是怎么办到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漫游,我找到了一个答案。
也许,全世界只有柏林地铁才能为涂鸦者提供这样的冒险条件。
一是柏林人很自觉,所有公交系统都没有售票人员,也没有保安监管,乘客都到自动售票机前主动购票打卡,即使大白天涂鸦者跳下铁轨也没人干涉。二是柏林的公交系统特别准时,所有公交车站牌上都标明有具体到站时间,涂鸦者只要把握好时间,就有足够勇气上窜下跳,喷彩涂色。
四、血S
悲剧到底还是发生了。
复活节,电视电视台播出一则新闻:《涂鸦少年惨死末班地铁车轮下,血喷月台基础凹墙》
新闻说:复活节前夜,柏林“菩提树下”地铁站发生一桩惨剧,一名涂鸦少年惨死在末班地铁车轮下。据调查,事故发生当晚,列车司机急于回家过节,仗着末班地铁无让车之虞,擅自提速三分钟,提前进站的列车将一名十七岁涂鸦男孩撞翻后从脖子处碾过,少年首身分离,一腔热血直喷墙面。
近年来,在柏林青年中流行一种挑战极限游戏——在危险领域涂鸦,地铁少年之死给危险游戏爱好者们敲响了警钟。
听完新闻,我上街买了一份报纸,报纸登出的惨案现场照片,“菩提树下”地铁月台基础墙面上,喷出三道长长的血痕,我仔细看了很久,感觉那血痕像是一个被拉长变形的字母S。
再看男孩留在墙面上的涂鸦遗作,一共是十一个花体字母——WIR SIND EIN,假如加上最后一个血S,刚好是一句古诗: Wir sind eins.(我们是一体的)!
也许,涂鸦少年是想用这句诗行向某位女孩表达他的爱情。
联想到教授所说的“裹尸布吞食者招邪禁忌”——如果涂鸦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是S,则会真的招来Shroudeaters,而涂鸦者将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不知是新闻界的疏忽还是官方试图隐瞒什么,无论报纸还是电视报道,都没有提到这条禁忌。
也许是巧合吧?不过这样的巧合实在令人恐惧。
熊影
熊,是柏林的象征,街头巷尾到处可见憨态可掬的熊雕塑。
但熊也有另外一幅面孔——魂魄附着在老树中的影子,预示有血灾发生。
一、神秘的树桩
柏林号称世界上森林覆盖面积最大的城市,街头巷尾古树林立。我所居住的西柏林斯戴克里斯区更是一片浓荫洒地,绿树遮天的区域,民宅大多都深藏在林木之间,黄昏时散步在碎石道上,很难相信自己身处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中。
令人不解的是,林木间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树桩,公路旁、森林里、民宅院落中,不断有古树被砍伐后留下的残桩,有的树桩上已经布满青苔,有的还看得清刀斧伐痕。
从年轮上看,这些树木大多都有百年以上树龄,想想它们生前郁郁葱葱高大巍峨的形象,实在令人惋惜。
一个视生态为生命的城市,怎么会忍心砍伐这么多古树?为取暖?一个世界上最早跨入电气化时代的国家还需要劈干柴生火炉吗?为取材?德国东部有大面积人工林可提供建筑家具用材,何须砍伐城市绿化树?
我查阅过相关资料,只得到一个含糊的答案:个人需要砍伐树木,到市政厅填写一份申请表,由市政部门派专人砍伐。
我迷惑了:难道说,任何一个人看哪棵树不顺眼,就可以到市政厅填写一份申请表,要求砍树?
我向海因茨—凯泽教授讨教过这个问题,但他给的答案也比较牵强:“因为那些老树枝干太粗太长,妨碍交通……”
“枝干太长?只需要锯掉伸向路面的枝干就可以了啊,何必砍掉整棵树呢?再说,为什么法律允许个人申请砍伐?绿化树不是属于公共财产吗?还有,那些住宅庭院里的大树总不会妨碍交通吧?夏天还可以供人遮荫乘凉,何必砍掉?”
凯泽教授被我问得有点尴尬,但也只是干笑,就是不给我真正的答案。
二、少男少女
不久,教授邀请我上他家做客,他家住在柏林北区,那儿也是一片林阴别墅群落。
他家庭院里有一颗巨大的老椴树,足有四层楼房高,树杆从三米多高处分杈,斜杆上悬挂着一幅秋千。
我们在屋前草坪上吃晚餐,柏林黄昏很长,初春日落时间相当于中国东部的盛夏,晚上八点之后,太阳才依依不舍地西沉。
凯泽太太烹制的美食很可口,凯泽教授珍藏的葡萄酒及醇香,为我们斟酒的丝佩琳小姐美得令人陶醉。
丝佩琳—凯泽今年刚满十七岁,波浪短发,蓝眼睛,睫毛长得可以停雀儿,刚刚发育成熟的身体将整个人烘托得比阳光海亮丽。
我这个来自“神秘东方”的叔叔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晚餐进行中,她一直见缝插针向我提问,诸如万里长城是不是巨龙的骸骨堆砌的,北京的皇宫是不是用金子铺地……小家伙还特别喜欢发表自己的看法,一整夜,就听她说个不停,真的像一只麻雀(德语丝佩琳Sperling一位“麻雀”)
直到另一个客人的到访才止住了小麻雀的叽叽喳喳声。
来人是一名与丝佩琳年龄相仿的褐发少年。
“卡尔,这是我的同学卡尔,卡尔,这位是散客先生,来自中国……”丝佩琳为我们做了介绍,我注意到,卡尔对我毫无兴趣,仅仅处于礼貌向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全部精力转移到女孩身上了。
他俩离开餐桌,走到庭院另一端,坐在老椴树下的秋千上窃窃私语。
教授对我一笑,说,“女儿长大了……”一阵凉风袭来,柏林春夜寒气挺重的。“你冷吗?散客,不如,我们进屋去喝?”
户内户外两个世界,柏林民居一年四季都供暖,靠在在暖烘烘的毛皮褥沙发上喝葡萄酒,什么时候喝醉都不知道。
凯泽太太结束了我们的长饮,她对丈夫说:“亲爱的,天已经很晚了,您看您都喝成这样,怎么送客人啊……不如,请散客先生在我家住一夜吧。”
三、熊影
教授家是德国传统式两层半尖顶砖瓦屋,半层指的是尖顶下的阁楼,他家阁楼被装修成客房,内设施齐全,宽敞舒适。
酒酣睡眠香,美中不足是会憋尿。睡到半夜,起身入厕,回到床上,却半天睡不着。
室内太亮了。
斜坡顶面开有竖窗,大尺寸的玻璃窗透进雪白的月光,正好打在床前,身在异国,这样的月光太令人“疑是地上霜”了。
我索性披衣再起,走到窗前欣赏一回外国月亮。
窗口正对庭院,草地一片银白,一丛黑影投在草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是院落中那株老椴树的影子。
突然,我发觉那树影有点儿不对劲。
初春时节,柏林大多数阔叶乔木都只是刚刚抽枝发芽,这棵老椴树也不例外,按理说,月下树影应该是显出乱枝稀疏的图影才对,为什么这片树阴黑得如此浓密?
定睛仔细看,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那树影,根本没有植物的简单曲线,辉映着银白月色的草皮上,显现出一个轮廓分明、曲线复杂的巨大黑影,有脑袋有四肢——分明是一只动物的影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黑熊,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形象,风摇树枝,影摇四肢,仿佛那野兽马上就要从草坪上站立身形,照着我的阁楼扑将上来。
假如这黑影是一只熊,至少得有八米高,阁楼刚好在它的巨掌下。
我想,我一定醉得不浅。
四、新树桩
第二天上午,凯泽教授开车送我回柏林西区,路上,我给他讲诉了昨晚见到“树现熊影”的事情。
教授的反应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在喃喃絮叨说,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的幻觉还是干脆做了一个这样的梦,不料教授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把我从前窗甩出去。
好在我系了安全带。
教授停下车,侧脸看了我半天,脸色很不对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郑重地说:
“散客先生,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吗?”
我点点头,想问为什么,但没问出口,我猜这会儿问也白问,看上去海因茨—凯泽老头被我吓得不轻。
此后好几天,海因茨—凯泽教授没有与我联系。
德国人一向以认真负责著称,“认真负责”这个词另一种解释就是“刻板迟缓”,到德国一个多星期了,我的住处还是没法上网,原因是我没有安装电话,我不能安装电话是因为我没有办理德国银行账号,不能办银行账号是因为我还没有到市政厅办理外国人居住注册,我没去办理注册是因为我没有得到市政厅工作人员的通知……两星期之后我才知道,我没得到通知是因为我……没有电话。
那是后话。
那天凯泽教授又来接我了,还是请我去他家,不过这一回不是做客,是开会。
我们一个共同的项目合作会议将在网络上召开,既然我上不了网,教授只好把我接到他家去。
走进他家庭院,我就觉得这院子有点什么不对劲,坐在教授书房里开了两个多小时会,我都感到他家有点怪怪的。
凯泽太太招呼我们吃午饭时,我才找到不对劲的原因。
首先是,凯泽家的小麻雀不见了,餐桌上少了丝佩琳的叽叽喳喳,显得有些冷清,其次是……院子里那棵老椴树不见了,草地上只剩下一盘裸露生木纹的树桩。
“丝佩琳呢?”我问。
“昨天,她妈妈把他送到一家寄宿学校了,要周末才能回来。”凯泽说。
凯泽太太补充道:“因为丝佩琳下学期要到美国念书,我给她找到一所以英语教学为主的学校,那里可以为学生提供全天候的英语环境。”
我点头,不过心里并不认可这答案,高中生丝佩琳不是还没到读大学的年龄嘛,去美国干吗?当然,这是人家家事,客人不便过问的。
但是,另一个一团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教授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实在憋不住了,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