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捕头见此情形,亦是大惊。引气入体乃是所有修行环节之中最为安全的,修道之人初尝功法,与在天地之间寻找那一丝容身之所,窃取灵气,能有毫厘之获便该欣喜若狂。非得是经年累月,练气成海,内外贯通,引气入体的速度方能有一个大的飞跃。可百里坼这初练此法,引气之速若是以三洞真文的速度衡量,恐怕已经超越了‘灵宝入慧’境的修士。极浓极稠的灵气化作洪流,急速洗刷着百里坼这副凡躯,因为奔流过速,甚至是从他的口鼻耳目之中暴溢而出。
但他此时未曾有任何动作,倒不是因为惊讶所致,而是见惯风浪,更能从容镇定。此时他体内的灵气洪流威力极强,不逊于真人境界的修士全力出手时放出的神通,若是正面抵挡,邢捕头亦会被一击洞穿,更别提百里坼的身子了。此时他要是妄自出手去截断气脉,那洪流无处流转,只怕立时就要轰爆这位幽司唯一传人的身子。
更何况,那灵气洪流还有一些,嗯?温顺?
这个词儿说来有些怪异,毕竟如此巨量的元气放在何处都会是一股极其凶暴的力量,然而偏偏,它在气脉中流淌时极有法度。百里坼的一切血脉经络都被这股力量撑大、撑开、拓宽、延伸,一起杂质、异气、五谷所生病孽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荡然无存——简单的说,便是改髓换质,只不过,是要比寻常修士快出千倍,万倍!
唯有旁观。邢捕头心念急转,将这么些年积攒下的无数人脉、后手都想了个遍,能够在一个凡夫的身躯里驾驭如此巨量灵气的,几至于无。毕竟此事的难度,犹如在轻纱帐中驱使一群惊牛,还偏偏需要轻纱不动。细细想来怕是只有今日所见的张万福能行此事,成玄英或许也行,但手段还要再粗疏些。但这两位,又岂是他随随便便就能见上的?
好在这一过程持续得并不太长,不过是三刻左右,这灵气已是渐渐消弱,终至于无,只是百里坼仍旧是闭目结跏,并未转醒。
邢克法探手上去,才发现此时百里坼的身子温度奇高,不,应该是奇低。在流速如此之快、浓度如此之高的灵气之中,放上三刻左右,就是那柄玄罡七打也要给熔成了铜汁,可偏偏百里坼身上的衣服、身下的床榻却皆是完好无损,此事能不稀奇?
他缓缓将神思探入,只见百里坼的身躯之内无暇无垢,气脉通畅,仍旧活跃的各式气机有条不紊,状态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只是他为何还不转醒?他将神思转入脑宫,只觉得其中神意清朗明确,结构亦是完好,继而又查探心窍,亦是搏动有力,全无问题,那么丹田以下……
他将神思往下一转,看到的只有一片汪洋,无波无浪,水色玄黑,渊深似无尽处。
百里坼此时眼中所见,乃是那片梦到过无数次的光海,只是这一次不同,他不再是站在门外去看,也没有那拦路的辩机和尚。他走进去了,走到了那片光海之中,那里的英杰还在舞剑,那里的巫祝还在狂歌。无处不在的光还是那样炽热,这次他可以闭上眼了,但闭上眼睛没有丝毫用处,那光仿佛能直接照进他的身体里,而且是每一处!他的眼帘挡不住,肌肤挡不住,腠理挡不住,骨骼挡不住,那光就这样照进来,把他身体里的每一处点亮,直到他溶进了那片光海,或是那片光海溶入了他的身躯……
你该醒了,虚空之中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百里坼知道,这声音,是辩机。
“邢捕头?我怎么了?”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邢捕头。捕头坐在他的面前,单掌置于他的胸口,闭目不语。
“啊?”他这一开口,倒是又将邢捕头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醒的这般快法?看这架势,神智也是清明的很呐!
“你真不知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啊。”
“你‘受戒止罪’境已是圆满,气海之大、之深,更远非常人所能及。”
“我睡了三年?”
邢捕头一记铁尺敲在百里坼的头上,道:“明知故问,讨打。”
“邢捕头,那我可有一件事要说。”
“哦?”
“看来我还真是那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
“讨打。”
“不过,你这气海虽说已是大成,但却仍有一桩异处。你此刻虽然尚不能内视,但感受气机流动该是不难,你且看看你自己的气海呈何种气象。”
百里坼闻言便试着用方才感受气机时的法门去试探自己身体的变化。果不其然,当神思流转至丹田一处的时候,便感觉到那无边无际的浩荡灵气。说是气海,可事实上肉体凡躯不过是七尺修,三尺围,身体之中又怎会真的盛下一片大海?说到底只是改髓换质之后身体能够容纳巨量的天地灵气。灵气一物,最是玄奇,在极度凝练浓缩之下,用神思去感应,反而更会呈现出汪洋恣肆的形态。
可百里坼这片气海,广博、浩大,却偏偏没有波澜。
气海臻至圆满之后,就会渐生波澜,这波澜不是没用,而是向征你引入身体的种种灵气在不断地与天地间的种种成规互动,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体悟天心。这种体悟还十分初级,灵气与格式规则的互动引动的波澜也不是一个刚刚入门的修士所能理解的。但总有一天,这种波澜间的微妙真意就会被气海的主人捕获,这点真意就是修道之人存世的把手,是撬动天地间灵机,引动各式神通的杠杆。
但偏偏,百里坼的气海就是不动,无波亦无浪。
“你且照着你这本法箓略说中的几个基础符咒描画一番试试,我会继续将神思放在你的体内,看看你在画符之时气海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或者说,你到底能不能画出符来。”
百里坼拿着法箓略说翻了一翻,这上面的符咒或是攻敌或是护身或是驱鬼或是疗伤倒是包罗万象,但大部分都是修士之间通行的符箓,最多就是略有改动,让个别符箓更为精道,但其本质还是大路货色。
嗯,这个瑶光咒便很简单,可为照明之用,亦兼有退幽祟、守正气的效果,值得练练看。此时没有符纸箓笔,便要镌灵于空,先要引气,次要固窍,然后成形……
数个光点自百里坼的指间流出,虚悬于空,然后灵光成线自光点中蔓延而出,自己连镌成形,化作一个古体的光字。
“成了,简单啊……”百里坼暗暗嘟囔一句,这个光字之上马上便要散发出符法灵光,不但温煦养眼,还能……
他这心思尚未转满,那个光字骤然收缩,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其上自生电光,嗤嗤有声,不待百里坼再以神念控制,一声爆响已是轰了出去!
而邢克法此时的神念分明感到,百里坼这片气海整个掀了起来,这话绝不是夸张,百里坼全身的灵气皆在这一瞬间汇集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巨浪,扑起,落下!气海本就是神思观想所成,并无实体,可邢捕头的神思分明能感受到这巨浪带起的风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