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傻女的遭遇
刚过完元宵，村子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该上地的上地，到外头做工的到了外头去了。繁忙的景象又开始在村落间，田埂间显现。一年之计，万象更新，春的孕育开始了。一年之初啊，新的希望，各家都快乐的迎着这新的气氛。
惟独傻女父母如梗在喉般难受着，看着傻女挺着个肚子，他父母如火中烧一般。
对他们来说，新的一年又是难熬的一年。
俗话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傻女父亲第一次上地，村里的乡亲邻里就都用异样的眼光瞄上他了。他没弄明白是个怎么回事，他又不是爱多话的人，一直几天都感觉特别怪异和别扭。村里人都不是爱嚼舌的，这怪样见得多了，傻女父亲心里面就打鼓了。心想：难道傻女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但是不可能啊，如果都知道了，怎么会不伸张出来咧？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千里传。”
容不得他花时间闹明白，没几日真相就自然浮出水面了。
村里面傻根父亲就提着礼上门来了，扬言说是来拜年。傻女父亲也不好推辞，新年嘛，虽过了元宵了，但别人有那好心也不能拒绝。坐在灶头上，几杯酒下肚，两家大人聊着聊着就说到傻女身上了。
傻根父亲也真是直接，把他听到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并且还说了自己的意思。他意思是说，傻女已经这样了，他家傻根也不嫌，谁让自己的儿子喜欢人家闺女咧，所以希望傻女父亲成其好事，不用彩理和规矩了直接选个日子接过去就行了？
傻女父亲听了这些话，真如听了声霹雳，心里面悚悚的。但是他更气愤，没想到自己的闺女，自己心里的宝贝，就这样被别人给糟蹋了。他那个恨啊，无以言表，怒声道：“傻根他爹，你说什么疯话咧？我闺女现在在他亲戚家好好的，你怎么捅出这么个事来，这不是让我们下不来台嘛？”
傻根父亲听出意思了，尴尬的笑了笑，急忙寻个由，说：“哦，那可真是误会了，不过两孩子都不小了，他们的事也可以考虑考虑啊，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傻根父亲出了门，吃了闭门羹，心里不痛快，思怒道：“别以为还是什么金贵的小姐，不过就是个傻子，而且现在还是个破了瓜了傻子。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自已却仍当捏着宝贝似的不放……”
傻女父亲急忙关了门，心惊得跟什么似的，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傻女的事都已传出去了。今天傻根父亲，不过是来探路的而已，接下来的日子可是麻烦了。傻女父亲想着法子，想得都焦头烂额了，也没想出个出路来，日子还是一天天的挨。
如他所料，没几天傻女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是家丑，怕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相反，登门的人倒是隔三差五的上门，顿傻女家也高朋满座了。其中不乏来安慰的，来说理的，来提亲的，来通消息的……整整那段时日都折腾得傻女一家没了心力。
幸而，傻女被家人藏得严实，人们都只是闻其传闻，而未见其真人。
因而闹了一阵，就过了风头了，虽然断断续续有人上门，但都还是无果而终。
傻女父亲思量着：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最好还是给傻女找个婆家，最好是找个不远的，男人靠得住，双亲又知理的。
而这些日子他也瞅过这些往来的人，见过了许多人家，但是都不是很顺意儿。
正愁着，没过两日，就出现了转机。
那天，天没月，刚用了晚饭，傻女一家想早早睡了。傻女父亲正要闩上门，听有人敲门，他随及开了。一看，一个身着光彩，手里拿着礼的中年男人站在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小伙子。傻女父亲一见这情形，就明白了大概，让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应着招呼坐在灶上，那年轻人像是听不懂话似的，在灶边上站了好一会，看了看那中年男人才坐在那男人身边。
中年男人先自我介绍了一番。
中年男人是离傻女这个村六里外的田村人，人们都称他为老诚。老诚是个小生意人，在集市卖菜，卖自家种的青菜。几十年的经营也有了点收入，有了一栋三层的楼房，家境比一般人家好得多。听这一说，傻女父亲对这位在十里八都有点名气的老诚也有了点印象。老诚的妻子就是傻女这个村的，只是和傻女家没亲戚关系，没来往。但聊着聊着，就接上了几代人前的亲戚，越谈越投机。
老诚这辈子还算得意，有个十岁的女儿，人儿灵利，也让老诚得意不少。唯有一件难事纠结在他心里，就是他那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造的孽，生出个儿子竟然是个畸儿，先天的失聪，出生后就听不到东西，是个聋子，而且以后也没有生育（这事不外传）。但值得庆幸的是，这儿子脑子倒没坏，能想事，能做活。但是儿子对老诚来说总是块心病，一直纠结着他，令他老是放不下心。
老诚觉得傻女父亲人好说话，于是开门见山的说：“如今儿子也大了，该给儿子寻个媳妇了。你也是实诚人，跟你老老实实的说我为儿子也找过好几家，但是很为难啊。他们一听我儿子这么个状况，都望而却步，拒绝了。你说我难受不难受，见儿子一天天的大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做父母的当然要为儿女们着想，要为儿女们好，希望他们有个好的归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过日子，对吧？”
傻女父亲应承着，他觉得也说得对，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话把，听着。
老诚接着说：“听他娘家人说你有个女儿，十二分好，于是我就来了，还带了礼物来。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事的，为了我儿了，也为了你家闺女。人嘛，大了就要办这些事儿，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古话也是正理。今天我也把我儿子，带过来了，也很有诚意。你也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人都讲信用，你看看，考虑考虑……”
傻女的父亲有些心动，他知道老诚是何方人，更了解他的家底和为人。只是他不敢肯定，闺女这样的情况他们能否接受，女儿托付给这样的家人是否可以得到幸福。他想了想，说：“你们也听说了我家闺女的事，我也不多说了，其他的都好说，我只希望我女儿以后过得好。你儿子我也看过了，我是还挺满意的，只是不知道他对我女儿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
老诚听出了意思，急忙说：“小孩子家有什么看法，全凭大人做主了，他要是有什么看法，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这点你就放心吧。若你闺女，能嫁过来，我可以保证一定像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待她，我自己也有个女儿，也知道父母疼女儿的心情，这点我也可以理解。但女儿长大了终究要嫁人的，女大不中留，总不能让父母养一辈子吧？”
傻女父亲动心了，说：“如果真是这样倒好，你说的也对，女儿总得有一天要出嫁，如果能找个好婆家那是她这辈子的福分。但是我闺女这个情况，如果和你家真能成，你们会怎么样想的，会怎么办……”
老诚觉得把傻女父亲说动了，心里激动的说：“如要你真愿意把你闺女嫁来我家，我一定会像前面说的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待。我们也听说了你闺女儿的事，这事我们就对外说是我儿子和你女儿早就好了。若这事真定下来，接下来，我们大大方方的为他们补办婚礼就行了，外头的人也就不会有什么胡言乱语了。还有，婚礼所花的一切费用我们全包了，你女儿的嫁妆我们也包了，彩礼是别人家女儿的双倍……我一定会把这场婚礼办得喜庆，盛大，让大家都高兴。”
傻女的父亲听着，想着，觉得老诚是有诚意的，他心里答应了。老诚确实帮自己想了个好办法，这样保全了女儿的名声，也给女儿找了个婆家。但是想到女儿以后要面对的生活，傻女的父亲还是惶惶不安，他不能立刻就答应老诚，他得容出时间来想想……他说：“这事也好说，女儿的事也是件大事，关系她一辈子的事，请容我们考虑考虑……”
老诚当然不介意，他知道这事十有八九会成，他也不着急了。于是拿出了一个红包，塞在了傻女父亲的衣兜里，说：“按俗规，这是头彩，见面礼，你先收下，他俩孩子的事算是订下了……如果真有什么变动，我们也是好说话的你放心吧。”
傻女父亲确实也接了，这是规矩。那一晚聊了很多，傻女父亲和老诚都谈开了，甚至谈到了傻女和他儿子的以后，也谈到了婚礼上的一些细节……那次交谈谈到了很晚，似乎那次谈话就已经决定了傻女这一生的又一个转折。
有些事真如所料。
傻女真的还是嫁到了老诚家，只是没有什么盛大的婚礼，也摆了几十桌的酒席，请了亲戚邻里热闹了一番。没摆排场，傻女父亲考虑到女儿毕竟有了许多顾虑。傻女一直都没在外人面前露脸，接到老诚家，也是老诚家雇的车，傻女父亲亲自秘密小心的送过去的。
傻女到老诚家时，已经有八个月的生孕了，滚圆的肚子令她有了特有的女性的魅力，而这魅力在老诚家是没有人会欣赏的。
老诚家的儿子，不嫌弃傻女的傻，对傻女不冷不热的，好像他取回来的是个玩具似的。父母亲的安排，他只有顺从的意思，对他来说这辈子都只有顺从，他无法了解这世界。在许久以前父母就开始支配他的一切，在许久以前他就失去了自我，如今已习惯了。
老诚家除了那儿子，其他一大家子对傻女却十二分的殷勤，问寒问暖，嘱咐小心，帮这帮那…..仿佛把傻女供奉成神一样，像是傻女成他们家的救星一般，处处满意着傻女的要求，把傻女供养起来。傻女认生，起初不习惯，时时闹着要回家，这一家人的好，让她渐渐的适应了，也不闹了，安定下来了……
在老诚家，傻女最快乐的时候是陪老诚家的女儿玩。也怪，老诚家的女儿和傻女像是特别投缘似的，这小姑子相处事事都合着傻女的心意。也许在傻女心里，也就属老诚家的女儿，更灵利，更好心，更善良。
晃眼两个月将近，傻女即将临盆，一家子忙里忙外的没了头续。
终于，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听那尖锐的哭声，可以肯定是个健康的男孩。傻女本能的母爱散发着坚强的能力，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高兴成什么似的在那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多久没有过的笑容，又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而老诚一家更是乐翻了，一个男孩，一家人期盼已久的男孩。老诚把这消息通知了傻女父母亲，那一阵，一大群人都围着孩子打转。
傻女托着疲累的身体，但她的心里也高兴坏了。傻女父母也只呆了两日就回去了，他们还是担心女儿，千叮万嘱，最后泪别。
就这样度过了一周，生了孩子后，这一周老诚家的人开始对她爱理不理了，只有老诚的女儿还是如常的陪着傻女。
自从生出孩子那天傻女见过一眼，之后她就再也没见着过孩子。时常傻女想孩子了，哭着叫着：“孩子，孩子……”但是就是没有人理会她，这家子也不把她的孩子给她看。也就在那时老诚的女儿安慰傻女说：“嫂子，你病好了就可以看孩子了……”
老诚的女儿心里头明白，取傻女过来，并不是取个嫂子回来，而是想要她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以前她就常悄悄的听父母亲说要孩子的事，想到这里老诚女儿也是挺为父母亲愧疚的，因此，对他的嫂子就更好了，可是如今她也只有用言语安慰她嫂子了。
傻女毕竟傻，见不着孩子她像疯了一样的每天时不时的哭闹。她的哭闹也惹得孩子哭闹，孩子在婆婆房里。孩子一哭闹，一家子的人都心烦。起先还相安无事的，这一烦闹，婆婆就忍不住了。开始对傻女破口大骂，傻女被吓得不敢哭不闹了。没过几日，傻女哪得学会教训，又哭闹着要见孩子……整整一周，老诚家就闹得鸡犬不宁了。
傻女难过极了，见不着孩子这可是心病，看那病也不见得好转，这样下去倒是旧病未好又加新伤。
如此的闹腾，这个家怎么是好。老诚也忍无可忍了，其实他也是为了傻女肚子里面的孩子才让儿子取子傻女。本想，取过来个傻子，好好过日子相安无事便好了。没想，傻女倒是个能耐人，这样闹着他也烦了。气上心头，叫上儿子，傻女一哭闹就加以暴力。
当老诚儿子的巴掌打在傻女脸上的时候，傻女吓坏了，她躲在房间的角落颤抖着。过了几日，傻女像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哭闹着要看孩子，接着又是老诚家的人的拳打脚踢……如此三番四次的，倒成了习惯似的，只要孩子一哭闹，傻女就成了他们家的出气桶。傻女，成了沙袋，被折磨得遍体伤痕。现在她一见着老诚家人就怕得不得了，缩在黑暗的角落，不敢出来。
托着病痛和伤，傻女在老诚家度日如年，也许她傻不知道度日如年，但她也知道什么叫痛。
而这一切老诚女儿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她决定要帮嫂子，脱离这里。
就在孩子满月的前天晚上，傻又被老诚家的人折磨了一番，安静的房子里傻女只敢小声的哭着……老诚一家为孩子准惫着第二天的喜庆，也没人顾得上傻女。也正是这时，老女儿悄悄的把傻女带出了家，并把傻女送回了傻女父母家，还说了许多事……
傻女父母见着突然回来的女儿吃了一惊，看着女儿浑身的伤，傻女母亲忍不住哭了。傻女父亲惊呆了，而填满胸际的是愤怒。他们把女儿安顿好，商量着明天就去找老诚家评理去。
第二天，孩子的满月酒十分热闹，老诚家还真阔。傻女父亲正要闹，老诚就请他到里屋说话。
老诚说：“你家孩子也太不听话了，总是闹，而且时常在房里发疯，弄得自己一身是伤。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再说孩子也生下来了，你也说过是我家的，我们会好好抚养孩子的。至于你的女儿，你还是让她回来吧，不回来也没办法，反正也没办结婚证。孩子的事你最好考虑清楚，这关系到你女儿以后……”
傻女的父亲生气的说：“老诚，你也是个生意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咧。再说我女儿也是你们光明正大取进门的，你总不能这样做人，做事吧？”
老诚没好意思的说：“是，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你女儿是个傻子，我家总不能白养一个傻子一辈子吧。再说，做酒那天你女儿也没现身，谁也不能证明我儿子和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傻女父亲听着老诚的高论，气哄哄的回去了。回到家，冷静一想，确实是自己没想周到，女儿和对方没拿结婚证，孩子自己是不能证明是别人的。想想就气恼，可是女儿也不能就这样被别人给欺负了。
想了想，还是找大地的干部。
走了几里路来到部里，看这部里的干部都像热锅上的蚂蚁，都忙忙匆匆的。
说来这部里的人也正忙着，干部们忙着处理十里外的煤矿爆炸事件，并且对件事造成的村里死了的几个人的事宜进行调查和处理。
傻女父亲也不好说，不知道怎么说，他找了书记说了一下情况。
你猜那书记怎么说，那书计说：“这是你们家的务事，没出什么大状况，自己处理就行了。现在我们都忙着死人的事，这次事矿上头高度重视。”……
傻女父亲碰了一头的灰，好说歹说干部也不管，他觉得找干部也没用，正无趣，要回去，干部问：“你们家不远是不是有个叫老朴，你对他熟悉吗。15号那天，他在这次煤矿事故中死了，还是被炸死的，粉身碎骨。”
傻女的父亲听这一说，听傻了，他只顾着摇头，很难相信这个消息。他本想最后一张牌是找老朴出面，把孩子要回来，现在看来，没希望了。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想想这一切，只有忍气吞声了。他也想到了打官司，可是要说理，他也觉得自己没多大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钱，不可能上得到了法院。想来想去，还是忍着，每当看着女儿，他只有叹息，觉得这辈子最对不住就是自己的女儿了，也感到自己身为父亲的无奈，想着这些老泪不经从眼角流出来。
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总是向前流走，时间就是时间，不会给谁面子，更不会为谁而停留。
然而傻女就是傻女，半年又过去了，傻女又恢复原样。她身边的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像是演过的一场戏，热闹过后，折腾过后，一切都当没发生过一样。
村里的人们也热闹一阵后，又习以为常的平静的过活着。
傻女忘记了自己有过孩子这件事，也忘记了那些带给她身上的痛苦和伤痕。唯一留下和伤疤成了活过的印迹，而傻女一家人也不再提起有关这些事的一切。就这样，傻女还是过着她那傻里傻气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