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上路后，崔锋问赵家鸿刚才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赵家鸿说我怎么知道呢？崔锋说一定是个有钱人的太太，别的不讲了，光手上就戴了六个硕大的白金戒指，那是典型的暴发户的标志。赵家鸿强打精神说戒指不过是个圆圈而已，一个是句号，两个是吊环，三个表示中了状元，四个是奥迪车，五个是奥运会，六个是什么？我可真想不出来。崔锋不怀好意地笑了半天，说那意味着她的老公有了外遇，常人眼中最美满的生活不就是“五子登科”吗？票子、车子、房子、妻子、儿子，现在外加一科，那是什么“子”，你心里明白，我可就说不出口了！赵家鸿笑骂他胡说八道，崔锋撇撇嘴，说现在有钱的男人都不老实，何况守在家里的还是这么个刁蛮的丑八怪！
飞机在万米高空中轻捷地翱翔，赵家鸿俯视着这个盆景般美丽的城市逐渐消失在海雾中，不知道远在天涯的另一个孤岛上，会不会也有一个人这样回望自己的前尘往事？他终于来了一趟，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现在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这般苦苦追寻，莫春就会永远被定格在那个秋夜的烛光下，似乎全世界只有他可以呼唤她的名字，也只有她会倾听自己的心声，和以前完全一样——至少是在那个铁盒子的秘密被揭穿之前。梦境是最经不起现实的推敲的，就像那个西夏的公主，当她香消玉陨的那一刻，曾经令多少人心碎销魂，可是千年以后，人们眼中见到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枯骨而已。
莫春的身影已经远去了，但是赵家鸿也不可能再回头去找陈嫣红了。当他刚回到兰州，就见到了章怀玉。他刚从凉州来，把一个消息带给了赵家鸿：陈嫣红已经嫁人了，新郎是航校一名三十岁出头的少校飞行员。婚礼是在一个月前举行的，除了几个贴心的小姐妹，酒厂的同事和领导都没有接到请柬，连章天一送的贺礼也被陈家退了回来。现在，作为随军家属，她已经搬到基地去住了，在后勤部门安排了一份工作，听说待遇相当不错。
“那太好了，一个真正的军人至少比我这个——人要靠得住。”赵家鸿本想说自己是个商人，可是觉得又不大像。说实话，从毕业到现在，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很模糊。陈嫣红终于有了归宿，他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她的性格是那样的柔弱，最需要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而自己却不能给予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灵的创伤一定会逐渐平复的，到那时，她也许会发现，失去赵家鸿对她而言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在这个世界上，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差点忘了，昨天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你，一听就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不是莫春。我问她的姓名，她不肯说，只说以前认识你，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要把你的手机号告诉了她，她说不用了，她已经知道了，但是你一直关着机，所以没有联系上。”章怀玉见过莫春，自然能听出她的声音，再说，一个做过播音员的人，和平常人说话多少会有一点不同的。
赵家鸿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一直在路上跑和天上飞，所以连手机都忘了开。打电话来的究竟是谁呢？和他很熟又很久没有音讯的只能是大学里的女生，是靳璧还是徐晓卉？没想到她们还有人在惦记着自己，他的心里立即涌上了一股暖意，尤其是在这个万念俱灰的时候。可是开机以后才感到大失所望，因为电话号码显示是从大连打来的。他突然一惊，莫非是秦桦？也许，她也和莫春通过电话了？赵家鸿心中一阵狂跳，马上拨了过去。如果舅舅在场，一眼就会看出他不但思维紊乱，还患上了轻度的妄想症和健忘症，因为秦桦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再说两人几天前还在大连见过面，更不存在“很久没有联系了”的问题。
电话响了一阵才有人接，赵家鸿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无法形容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叹息或者喘气，中间还有隐约的流水声，他正在愣神，就听到了一个慵懒而甜腻的“喂——”，声调上扬，略带沙哑，虽然远隔千里之遥，赵家鸿却感到她的呼吸快要喷到自己的脸了，于是赶紧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说不知道您是哪一位，为什么要找我？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似乎有点慌乱，最后说我有时间给你打过去吧。赵家鸿刚要说不用了，结果人家已经关了机。
章怀玉已经走到了一边，假装没有看到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赵家鸿赶紧解释道：
“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章怀玉笑了笑，他觉得赵家鸿完全没有必要在好朋友面前掩饰什么，事情明摆着，人家连你的姓名、单位、职务、电话都知道，还问你父母是不是还住在凉州，说明交情已经不浅，何必要抵赖呢？这一段时间以来，他觉得赵家鸿变了很多，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工作上，都有点不负责任甚至是玩世不恭，和陈嫣红解除婚约就算是情有可原，去了大连没几天，结果莫春还没有找到，就和别的女人勾搭在一起，这可真让人无话可说了。
但章怀玉来兰州一趟，毕竟不是为了和赵家鸿算这几笔风流帐的，原来，章天一马上要开一次全体管理干部大会，正式宣布开发区今后发展方向。这个会议很重要，所以不但中层管理人员一个也不能少，连各地的办事处主任和业务经理都要赶回去参加。章天一知道赵家鸿对回凉州心理上有障碍，所以叫章怀玉亲自跑一趟把他拉回来，尽管凉州到兰州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
于是，当天下午，两个人就一起回到了凉州，还没到市区，赵家鸿说我们先去看一看开发区吧，于是，车就一直开到了尚未竣工的西凉大厦前。赵家鸿摇下了车窗，探出脑袋仰望着这个已经完成主体工程的高大建筑，直到脖子发酸，他想起了大连星海湾那个只用两年半就竣工的半圆型会展中心，很纳闷为什么现在中国人盖房子的速度会这么快？
“听我父亲说，这个大楼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河西走廊最高的建筑！”章怀玉见他观察得如此投入，也暂时忘掉了心头的不快。
“以前的‘文笔三峰’也是！”赵家鸿说完这一句就闭嘴了。
隔日，已经筹备好一段时间的大会开始了，赵家鸿毕业以后，第一次在凉州酒厂见到了如此隆重庄严的场面，章家父子不说了，管理干部全部是一色的深色西装，连销售部的小伙子们也个个领带衬衣，只有赵家鸿上身T恤，下身牛仔裤，脚上还套着一双半旧的旅游鞋，就像一个观光客无意中闯进了庄严肃穆的国会大厦。别人对他侧目而视，他自己也感到不安，更何况还坐在了章天一的身边。
章天一刚从韩国回来，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豪情万丈。
“这次出去一趟，我的感触很深呀！我们参观了一家国际上着名的大企业，人家的老板亲口对我说：大到万吨巨轮，小到电脑芯片，我们这里都可以做。和人家相比，我们就显得胆子太小，步子太慢了，要尽快整合地方上的各种资源，形成规模优势，打造出一支声势浩大的联合舰队来！”
赵家鸿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两人的交谈。
“可是不管是在世界造船业还是半导体行业，他们都排不上号，更别说是天下第一了！做饭的厨师都懂得‘一招鲜，吃遍天’的道理，你看人家麦当劳，说穿了就是个卖快餐的，我们街头巷尾的快餐店多如牛毛，可是有哪一家敢和人家叫板？未来的企业竞争的是质而不是量，就像现代战争靠的不是人多一样，我曾经听一个教授说过一句话：一万个小舢板也拼不成一艘航空母舰。”
“你说的是理论，但人家确实走出了一条快速发展的新路子。”章天一相信眼见为实。
“兵法上说：‘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们现在应该集中力量发展核心产品，不要分散力量。”赵家鸿使出了最后的一招，可是没有像以往那样奏效。
“当初我们和天马酒厂竞争的时候，你说要发挥集团和品牌的优势，以势压人，结果我们取得了胜利，现在你却站出来反对企业进一步的扩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章天一反问道。
“那完全不是一回事。”赵家鸿觉得章天一误解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却无法用言语来解释两者的差别，就像当初他无法说清楚自己卖电影票和胡华卖兰花标志有什么区别一样。
章天一继续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我们要把开发区建成为农、工、商、贸集一体的综合产业区，让西凉大厦成为全地区的旅游、休闲、娱乐和餐饮中心，所有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项目和设施都要配备齐全，包括西洋大餐、环幕电影院、桑拿浴、健身房和美容中心，如果可能的话，再搞一个高尔夫球场。”
章天一打过几次高尔夫球，说不上喜欢，也控制不好动作，每次挥杆都会像贪官一样把草皮连带着铲了起来。不过，说到开发区的具体规划来，他显然得心应手，他决定要建立起家禽和牲畜的养殖中心，养一大堆的猪羊牛、鸡鸭鹅，种植成片的经济林、药材和观赏花木，还要修一个比海藏寺的湖泊更大的鱼塘，从而彻底解决凉州人民吃不到鲜鱼活虾的历史。
按照这个思路推算下去，赵家鸿想下一步每个员工都要分到自留地了，他一定要在自己的那一份里种满白菜和胡萝卜，养上一大群兔子，让它们天天吃个肚儿圆。
想到这里，赵家鸿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章天一看到了，知道他的肚子里没想什么好事，但还是和颜悦色地问有什么可高兴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共享，赵家鸿回答道：
“我仔细盘算了一下，发现以后除了进口一批外地新娘，避免人种退化外，我们凉州人真可以关起城门过日子了！”
会场的肃静一下子被打破了，坐在前排的人还能憋得住，几个年轻未婚的业务经理已经在后面笑成一团了，章天一见状勃然大怒。
“简直是儿戏！”
他拍案而起，拂袖离去，把目瞪口呆的大众丢在了那里。
章怀玉也站起来随之而去。在整个会议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赵家鸿一眼。按照常理，他应该事先提醒自己的朋友注意今天的仪表，可是却没有这么做——他并不是故意让赵家鸿当众难堪，而是要对他的尖酸刻薄给予一点惩罚，让他知道自我反省。可是万没想到的是，赵家鸿居然闯下了更大的祸，把老爷子彻底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