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立本去县医院检查身体去了。早晨从他口里吐出的痰液里,有缕缕血丝,把三妈吓得直哆嗦。三妈依照老经验判断,立本的病不好。三妈就开骂了,口无遮拦地骂。三妈骂立本是傻孩子,骂立本的头莫不是被鸡啄了?骂立本脑子里装的是不是残羹剩饭?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想干什么大事?屠夫没有一把好刀子,怎么能杀猪宰羊?小伙子没有好的体力,怎么能扛动二百斤重的粮袋?三妈要立本立刻去医院检查,不去不行!立本不愿意去,说咳嗽几天就好了。三妈就沉着脸呵斥立本,话语很犀利。立本没办法,就答应去医院。
立本一走,三妈就抹眼泪。陈谷子烂麻子全都晾晒了出来,全都抖搂了出来。三妈先从立本父母讲起,讲他们没有粮吃,就吃树皮树叶,结果吃得拉不下。立本的父亲就是被活活憋死的。立本母亲养活不了立本和他的姊妹,就拽着几个孩子去讨饭。立本可是个苦孩子,没有穿过一件完整的衣服,鞋子都是人家给的,穿几天就掉了鞋后跟。立本跟上母亲乞讨,被寒流冻过,被野狗咬过,被邻村的孩子用石头瓦砾打过,经常是这儿一片伤,那儿一个疤。谁能料到,一个小叫花子能混到美国那个花花世界里去,而且能发这么大的财,那是多么不容易呀!可如今,刚享了两天福,却又得了一个不好的病,这怎能不叫人伤心呢?立本傻啊,他那么多钱,估计在美国打着滚花,都花不完的。他到底中了什么邪,却要勒苛着自己,把那些钱拿回家乡喂狗?喂养一条狗,狗都知道向给它喂食的人摇尾巴,而人得了人家巨大的好处,不感激倒罢了,背地里还要骂他。麻子村的人没几个不是白眼狼,他们在背地里,可没少说立本的坏话。
三妈唠叨个没完,而我却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我对小林说,希望他能带我到各处转转。撒可鲁即将被塑造成一处旅游景点,而我对它还是那么陌生。小林说没问题,没问题,他正有带我去转悠的想法。
不转悠则罢,一转悠,小林就装了一肚子的气。单是院子里的垃圾就让小林很恼火,小林为此和一个值班的村民大声地叫喊了几句。卫生是轮流值班,一户一周,每天清扫两次,垃圾随扫随清。值班制度不但贴在公告栏里,而且还下发到每一户村民的手里。然而,总有一些村民不自觉,拖拉着不清理,导致垃圾一次次地堆成了高山。这不,我和小林沿着撒可鲁的主干道走着,就碰到了一堆刺目的垃圾。垃圾堆放在马路一侧,但因为它不断膨胀,于是它几乎占据了马路的一半,抛撒得十几米开外都脏兮兮的。垃圾里的剩饭、西瓜皮甚至粪便等等,在阳光的蒸发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垃圾之上苍蝇飞舞,成群结队。
小林回办公室查了一下值班记录,知道这一周的垃圾该由一户名叫大理的人家打扫和清理。他向站在一旁的我招了招手,然后怒冲冲地朝大理家走去。我尾随在他的身后,想看看他究竟怎么唱这出戏。
大老远就能听到大理家刷拉刷拉的麻将声,伴随着笑声和喊声。大理家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果然,一群人正聚在一起打麻将。四个人在打,三个人在围观。大理和他的妻子都坐在麻将桌旁,一边打着手里的牌,一边在议论着刚才的牌局。听着他们的抱怨和叹息,就知道刚才有个人不但单吊将而且炸弹了。大理妻子把别人的炸弹,归之于大理的过错,她怒骂大理的脑袋抽风呢——明明下家已经停牌,自己却要碰八万;他若不碰八万,下家何以来得九饼的炸弹?
小林和我的到来没有引起那些人一丁点的注意,他们抬起眼皮瞅了小林和我一眼,就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小林用巴掌使劲在麻将桌上拍,直拍得一桌的麻将抖动跳跃。大理妻子翻着白眼,疑惑地瞪着小林。
怎么啦怎么啦?你疯啦?大理妻子叫了起来。小林冲着大理夫妇吼,责问今天是谁值班?你出去看看垃圾堆成了什么样子?大理搭了腔,说垃圾堆成喜马拉雅山也不关我们的事,你吼什么吼?我好不容易手气来了,你却跑来捣乱?出去,出去!
大理说着就站了起来,他把小林往门外推。小林被推到了门边,又走了回来。这时候,小林的语气软了许多,几乎以一种哀求的语调,叫他们暂时停止打麻将,赶快把垃圾搬运走。大理说上一周是栓虎值班,他们就没有清理垃圾,到他们接手时,一大堆垃圾堆积在那儿;他们为什么要替栓虎家干活呢?难道他们吃多了?小林你也是,就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在老实人头上弹梆子,你为什么不去找栓虎呢?你能行就去找呀!
小林说栓虎积攒了垃圾,你周一就应该反映;现在是周四了,你说是栓虎家堆积的垃圾,你有什么证据?
大理又是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说出去出去,他还急着揭牌呢。大理妻子也接着丈夫的话,说有什么事情等牌打完再说,牌打完了,要吵架,要打架,都随便!但打牌期间,小林你少来干扰!干扰得我们输了钱,你就得赔。
小林只好从大理家退了出来,他边往外走嘴里边嘟囔:名字叫了大理,应该是通达事理,但却名不副实,一点儿都不讲理!我问小林,他们不遵守制度就没有办法了吗?小林说有什么办法呢?又不给他们发工资,想扣钱也没什么可扣的;就那么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派出所不可能插手管,再还有什么招数呢?小林感叹他这个临时园长当得挺累的,单每月收水电费,就能跑断腿;讲理的,跑一次就缴了;遇到不讲理的,跑十次二十次他都岿然不动;不缴费嘴里还振振有词,一会儿说给他算多了,一会儿说他只认自己家里使用的电费,公摊部分他不认,因为他家里的人晚上不出家门,公园里的路灯从来没有给他的家人照过明!这不,上个月,电费差额六百多元,还是立本垫付的呢。立本为何要垫付?因为真有人给立本提意见,说立本住在撒可鲁,难道不吃不拉?他怎么就不缴卫生费呢?
走到湖水旁边,我朝湖里瞥了一眼,就能感到湖水很脏很臭。我曾不止一次听人给我描述过湖水的晶莹美丽,可到了它身旁,怎么发觉它和众人的描述如此不同呢?难道真是应验了民间流传的那句话:看景不如听景?
小林突然大声呵斥起来:你们在干什么?讲了多少遍了你们还这样干?
湖边的草丛里冒出两个少女的头,她们显然正在洗衣服,小林的呵斥声让她们受到了惊吓。她们朝小林这边张望了一下,然后端起洗衣盆撒腿而逃。小林望着她们的背影,一脸的无奈。小林说湖水本来是撒可鲁的一大景观,谁知道它竟然悄悄地演化成了一个用来洗衣的涝池。我说家家都有自来水管,干嘛一定要在湖水里洗衣服呀?小林说狗改不了吃屎,主要是在涝池里洗衣服洗习惯了。当然,说是习惯只是借口,最主要的是为了占便宜:湖水里洗衣服不用缴水费,而使用自来水却是要缴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