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上任的时候,在《假日》周刊拍了胸脯,说要在一年之内,让大家的收入水平上升百分之三十。同时他也在乔华邦面前拍了胸脯,说要给大报多交钱,年终还要给大报每个人发红包。
眼看着一年过去,并且又已经过半,《假日》周刊的收益状况并不见好。这一年,他抓编校质量,抓发行量,抓广告,却是这边上去那边下来,他东补西救,也只是保住了原有水平,离他的承诺还差得很远。
除了自己拍胸脯的事未果,还让王伦焦躁的是,一方面《假日》周刊的品牌逐渐深入了读者的内心,被市场认可,一方面却因为资金短缺,阻碍了自身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这叫王伦焦躁不已。
王伦想扩大版面,想挖一些广告人才,还想换最新的纸张,他想变,他坚信,只有改变,才有新的利润生长空间,才可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可是这都需要钱,如果没有新的资金注入,如果没有钱,这些想法,都只能是梦想。
王伦也曾经想过,实在不行就向大报张口,可念头一起,就被自己压了下去。《假日》周刊就像一个已经成家的孩子,大报就像一个不富裕的娘,你开口你就是“啃老”,这个口你没法张开,就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娘兜里没钱,也无法支援自己的孩子,弄不好人家会说,没让你孝敬就不错了。
王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急于赚钱的王伦,做了一个决定。
半年前,王伦见过一个人。那个人叫曾有万,是个做煤炭生意的老板,来自山西。他们是在一个朋友召集的饭局上认识的。
那个山西煤老板,操着一口浓重的鼻腔音,说要把《假日》周刊买下来,王伦当时一听,忍不住大笑,说你口气真大,《假日》周刊的无形资产你买不起。
后来朋友对他说,你别小看人家,人家可是数亿身价,王伦依然很不屑,说这不是钱的事,一个煤老板办报纸,玩笑开得太大。
那时候,王伦觉得办报纸要论身价,不是论钱。《假日》周刊虽然需要钱,但不能接一个煤老板手里的钱,他总觉得那钱不是用来搞文化的,一张报纸,是一个文化窗口,怎么能和什么煤矿、皮鞋、小商品发生关联?即使需要人投资,怎么也得是一家从事文化产业的大企业吧。他把这叫门当户对。
半年过去了,形势越来越严峻,形势逼人,不容他端文化人的架子了。现如今,王伦觉得钱很重要,办报纸,还真不仅仅是身份的事,不管是谁,什么煤老板鞋老板,有钱便是娘。
王伦开始和曾有万正式谈判。
正式接触之前,王伦请示乔华邦,乔华邦跟他说,先谈合作,可以让对方的资金介入,暂时不谈股权,说一旦以股份制运作,还要对《假日》周刊进行全面的清产核资,评估无形资产,然后界定产权归属。乔华邦提醒王伦,对方是个私企,作为个体的曾有万要是持股,国有资产的完整性将得不到保证。上级有关领导反复强调过,新闻出版单位的股份制改造,国有资产不量化到个人,不允许个人持股,以保证国有资产的完整性。
在王伦跟曾有万接触的过程中,王伦跟乔社长汇报过几次,但他的汇报是有选择的,甚至刻意回避了让乔社长面见曾有万的可能。不让乔社长见曾有万,王伦有自己的担心,他担心一旦乔社长见过了曾有万,以乔社长的眼力,曾有万过不了这个目测关,一定会反对这个合作,如果乔华邦反对,那么即将到手的几百万,眼看着就可能飘走了。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谈判前,樊进仁找到他,积极请缨,要求出击。
开始王伦不放心。王伦不光怀疑樊进仁的谈判能力,也担心樊进仁这个人私心太重,会掺杂私心,可樊进仁一开口就告诉他,自己得到了冷妍冷大侠的点拨。王伦不相信,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还跑到冷妍那里找点拨去了。樊进仁故作诡秘地告诉王伦,说冷妍有一句话让他茅塞顿开,冷妍说,利益最大化从来都是不可能的,所谓利益最大化,只存在于理论之中。
自认为受到重大启发的樊进仁劝王伦,谈判的时候,别净想着获取最大化利益,只要双方可以接受,就是合适的,只有注意抓住时机,谈判才可能成功。
樊进仁知道王伦曾经给冷妍打下手,心里一直惧着冷妍,也知道冷妍一向对《假日》周刊颇为关注,并且出手相助过,他就拿出一副冷妍的亲信,并且受到冷妍亲自指派的样子来,不怕王伦不答应。果然,王伦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看樊进仁这回说的的确靠谱,而且从来就没有这么靠谱过,不光信心满满,也占了几分道理。一向对工作晃晃荡荡的樊进仁,难得这么上心,他觉得不容易,何况还有冷妍的点拨。
只是王伦不理解,冷妍怎么会给樊进仁支招?
以他对冷妍的了解,冷妍是没工夫,也不愿意搭理樊进仁这类人的。冷妍在报社,能和收发员、保安、餐厅厨师打成一片,和人家称兄道弟,对人家笑脸相迎,态度爽朗而友好,但却不屑于樊进仁这样的文化人,有时候,这种不屑甚至延伸到社领导一层。他坚信冷妍这样的人,是有自己的交际标准和做人原则的。
可是看樊进仁的口气,又不像是随口胡说,并且那么深刻的话,的确不像是樊进仁说的,倒是很像从冷妍那样的大脑里产生的,口吻也像。犹豫间,王伦忽然想起,周刊一帮年轻人,曾经在扑克比赛中,打败了大报的“三剑客”,后来他知道,这个“三剑客”,居然是宋博、樊进仁和冷妍。这么一想,王伦就确信了冷妍给樊进仁支招的可能性。
稍加犹豫后,王伦答应了樊进仁。
谈判可以说进行得异常顺利。因为担心对方不懂政策乱提要求,王伦反复强调了上级部委以及有关领导的要求,同时也反复提到,《假日》周刊这个无形资产目前的社会价值和市场价值。王伦发现,对方听得似乎很认真,那个曾有万西装革履的扮相,也有了几分文化人的颜色。
尽管一开始,曾有万依然口气很大,一开口就说要把《假日》周刊买下来,但是经过几番沟通,曾有万居然很快就表现出对王伦的充分理解。最后,曾有万什么要求也不提了,痛快地答应出资二百万,用于《假日》周刊的改造和提升。王伦说可能不会那么快地见到效益,也许年内不会有很理想的分红,希望曾老板不要着急。曾有万也表示理解,并痛快地说,没关系,我有的是信心和耐心。
说到分红,王伦有些底气不足,他想说文化产业的发展不能太着急,一张报纸不会那么快见到效益,也许第一年只投入了还见不到产出……可是,不等他把自己的丑话说完,对方就先替他说了。
曾有万让他不要担心,说这些困难他都想到了,既然自己这么喜欢办报纸,《假日》周刊愿意圆了他的梦想,他就应该和《假日》周刊共荣辱共进退。曾有万还说,二百万不算什么,如果合作很愉快,明年他还会追加投入的。
曾有万表现的慷慨和理解令人感动。王伦甚至庆幸,幸亏是个煤老板,没那么多文化人的腻腻歪歪不说,财大气粗,出手也爽快。
樊进仁的表现,也让王伦有点满意。他没想到,樊进仁挺会现学现卖,居然把冷妍那套利益最大化的理论,用到了曾有万身上,并且看上去很见效,一开始狮子大开口的曾有万,被他说得直点脑袋。
谈判能够如此顺利,樊进仁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功臣。他掩饰不住自得的心情,跑到王伦办公室,延续着谈判时的高昂热情:“二百万啊!人家啥要求没有,就给我二百万呢!”樊进仁显然得意的有些忘形,把“我们”说成了“我”,好像忘记了谈判时王伦在座,自觉地把功劳安顿在自己头上了。
王伦听见了,并且听得很清楚,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附和地笑了笑。
“我说咋的?不能太贪心吧,有利益就行了,要抱着虱子也是肉的心态。这不,你不贪心人家就大方,一下子整出这么大的利益,好家伙,二百万,可以发《假日》周刊几年的工资了。”樊进仁激动地搓着手,在地下走来走去。
听樊进仁这么说,王伦心里陡升反感,心里不屑着:就知道发工资,就知道算小账,就不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朝思暮想,钱终于进账了。
想扩的版面扩大了,想招的人才进来了,想换的纸张终于也升了档次。《假日》周刊终于变了。王伦心情好了不少,把曾有万当成了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