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半空中落下,覆盖了这个被暮色逐渐包围的天地。
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吹在关不严了的破门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破旧的门摇摇欲坠。
这是一座废弃了的破庙,断了香火,少了香客。破庙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各自拉扯着几条打了补丁烂着洞的棉被,不知是从何处捡来,被面上翻起的棉花沾了黑的黄的脏物。庙里面气味掺杂各种令人嗤鼻的味道弥漫,只是众人打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呼吸丝毫没有因庙中空气掺杂的馊味臭脚味而感到压抑。众人睡觉的地方铺着稻草,有的地方厚厚的一层,有的地方寥寥几根稻草甚至还遮不住地面。众人躺在上面紧挨着取暖。其中一个乞丐似与众人明显不同,被挤在边上身下是冷冰冰的地面,一个破长褂半裹在身上,乱嘈嘈的头发血红血红,遮盖住了脏兮兮的脸颊,看不清面容。
破庙的空间不大,虽然蛛网遍布佛像损坏,但好在顶不漏雪,四周能挡风。
破门吱呀吱呀的想着,突然门被推开了。门前立着一个身着雪白衣裙的女子,一只芊芊玉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副仙子般的娇容此刻充满着伤感。风雪打着旋,围绕着女子飞舞着,这漫漫天地间飞舞着雪花仿佛此刻却是成了这个靓丽身影的陪衬。
一群人都在沉睡,静静地再没有一丝声音。女子抬脚进屋,破门轻轻的关住。没有声音,就这样持续了很久。
半晌女子终于开口:“师兄为何你还放不下?你还要沉沦多久?”绝美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颤,轻轻的走到红发男子身旁半蹲下,一只芊芊玉手弥漫着灰白色光晕搭在男子肩膀上。
红发男子身子猛的一颤,无力的甩开女子的手掌,昏厥着道:“酒,我的酒呢?酒在哪里……”说罢男子翻了下身,身子一软又趴在地上。
女子面露凄苦之色,一只手为红发男子梳理头发,轻声道:“师兄,此次回去闭关一次我便能突破。在帝云山我已求得救你之法,跟我走好么?”
男子仿佛此刻刚刚清醒过来,喃喃道:“世间因果纷杂,我逃不过天道,躲不了轮回。我之道,我之命!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你走吧,你也知我若不愿,便没有回旋的余地。”说完就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又裹着些许不甘。
女子使劲的摇着头眼眶渐渐湿润,悲声道:“我不走,今日我一定要带你离开,师兄你不要再堕落了,好么?”
“哈哈,你这是可怜我么。我如何相信你不会把我交给帝云山那帮老畜生。你走吧,莫让我对你反感!”红发男子脸色一冷道着。
女子面色更为悲伤,一副娇容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搂在怀中呵护起来,但是此刻女子似乎是下了某个决心。“师兄,此次我若败则罢,我若成就算天道无情我也要去见识一番!”女子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坚定道。随后抱住眼前男子半晌,指甲深深嵌入男子的后背,随后转身失失落落的离开。红发男子望着女子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闭上眼睛将目中的不忍与复杂隐藏。
等出了门女子再也忍不住眼泪打出眼眶,绝美的脸上挂着水花在月光下凄楚动人。欣长苗条的身姿在雪地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地平线里。
天色已晚,月光下雪地反射着光线,大地一片莹白。北风像是在风雪里哭泣着,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不知都有谁的心是在这纷乱的场景里碎裂。
红发男子眼角终于是落下了一滴眼泪,哈哈,这是哭了么。他已经忘了上次在什么时候哭过,或许他的心时刻都在哭泣,只是一颗麻木的心又如何能感知的到!
半晌男子恢复好心情,朝着一个方向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垂着头,仿佛是在是在自言自语着:“我们的恩怨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了,她修行不到,道心不稳。此次突破定会是败局了,你会相救的吧。哈哈,你肯定会救!天道无情人有意,修行半坎凡相离。魂梦道成茫然间,轮回一转千年迁。天道无情,天命使然,我眼里所看世界你们如何得知?我所经历的人生你们如何能晓?我所执念的道你们又如何能懂?哈哈……”男子说着说着仿佛是想到了一些事,又仿佛是在感叹自己的人生。声音回荡在小庙里,然后传入风雪里,伴着风雪的呜呜声合成一段令人心酸的声曲。
破庙里的众人仍在沉睡,呼噜声渐渐开始起伏。红发男子也继续躺在铺了几根稻草的地上,半裹着一条破旧长褂背对着门闭上眼睛睡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整个场景都如初,仿佛刚刚发生的事都是一场梦。除了屋内淡淡的香味飘荡着,说不准是什么味道,但是又仿佛有着神奇的功效。能让睡觉的人睡得更香,众人有的嘴角挂着口水,有的眉开面带笑,仿佛都梦到了自己最渴望的事情。能让心烦意乱的人心境慢慢平静,随着时间的流逝红发男子紧蹙的眉头渐渐平复。只是也不会有人在意着的,那半捂着心脏位置的右手骨节泛白,越来越用力着。
在距离破庙数里外,一座山头上。一个身着白色锦缎长袍,面色儒雅的中年男子,袖口处绣着一个小巧的土色短剑图案,图案赤色流光闪烁煞是好看。腰间挂着一个红色六角锦囊微微有红光闪烁。此刻男子轻笑了一声道:“师弟,不曾想如今你的意念依旧如此强大,可是又有什么用,你人已废。师妹难道看不出你已油尽灯枯,回天无力了吗?却还要甘愿为你输送本命寿元,为你寻找解救之法,一直以来对你一往情深,哈哈这也难怪,你这么优秀!可是你至今还没有意识到你所执之道已经错了方向?你为何依旧执迷不悟!师妹闭关进阶就算你不言,我也定会鼎力相助,即便是付出全部也不会允许她出一丝意外!”说到最后一句话男子的面色像是隐带了一丝疯狂之色,声音坚定仿佛像是对自己的一颗心在誓诺。
儒雅男子一掐指,喃声道:“这场雪赶得也确是巧,还要数十日才会停歇。我想师弟也不愿在人生的最后整日在睡梦里心魔作祟下痛苦熬过的吧。师兄今日便帮你一把,让你在凡尘中安稳着平静生活几日,几日之后我便来取走我所要的东西,这也算是顾及了我们的师兄弟之情。”
儒雅男子轻叹一声,随后右手略一掐诀大袖一挥之下,顿时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仿佛是被一阵风一吹而散。男子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又回过身来,眉头一皱说着:“师弟,虽然你此刻命元只余数日功力全废,并且呆在这个如此隐蔽的地方把气息全敛让外人无处可寻,可是我终究不能大意啊!”他说着一拍腰间挂着的红色六角锦囊,顿时锦囊微震,光芒一闪下飞出一道小拇指大的红色光点,光芒一闪便到了红发男子的身处,化作晶芒点点没入男子身体。
熟睡的红发男子仿佛并未意识到这些,仍然沉睡着。
翌日天晴,红发男子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正是另外几人苏醒,坐起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正在一句接一句的言论着。
“昨晚真是睡得好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做了酒香斋的掌柜,手下四五个伙计真是威风。”
“我也做了个好梦,镇东头的那个腰缠万贯良田百亩的大柳镇首富吴百万知道吧,他说我是他的贵人,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便应是要把财产分我一半,哈哈。”
“我在梦里也梦到一个女人要奉我为夫,你们猜她是谁?”
“哈哈,老二头你又发春了,哪个没长眼睛的会嫁给你,这么大年纪了你碰过女人没有?快说说那女人是谁?”
“哼,吴大嘴你少跟我在这口毒。那女人就是春香院的春香娘,你觉得以后还会少女人么?”
“就是百里外的京城第一青楼的那个老鸨?若如此的话,老二头你整天扎在女人堆就不怕把自己累死?”
“哈哈老二头储存了几十年的能量也需要一个发泄口了,精力旺盛的紧。”
……
红发男子摇摇晃晃的起身推开庙门,太阳照耀着大地遍地白雪有些刺眼。
阳光从门口射入庙内,冷风袭入。顿时交谈正热的几人不禁因这冷风的吹入而打了个寒颤,不由将目光移向门口的光源点。
阳光照入,门前一个高大的黑影挺立着。让众人不由一阵恍惚,这身影就这么挺立着,虽此刻有些驼背颓废,但众人心中所弥漫的那种感觉,仿佛已经把这道身影视作这天地间的主宰,那是一种气势,一种举手抬足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气势,那气势不仅深入眼底更深入心底刻画在脑底!
当众人的目光逐渐适应了这刺目的光线,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虽满怀的疑惑与说不出来由的不安,但仍惯性使然的大叫道:“哑巴红毛,跟老子过来!谁让你这么勤快,谁让你去开门的,打扰了老子们的规划人生,今天大爷们给你打扮一下,让你能多要点!”说完便有两人从这名大嘴乞丐两侧走出,拉扯着红发男子到众人跟前,被大嘴乞丐一脚踢在脸上,红发男子的身体也伴随着这股劲后仰到地上。大嘴乞丐一只脚踩住红发男子的胸口半蹲下用一只手拨开盖在男子脸上的红发,露出一张英俊非凡的中年人面孔,只是此刻脏兮兮的脸颊上沾着黄的黑的脏污,右脸处一片於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大嘴乞丐望着这张脸心中不由来气,这么个废物怎么能配得上这副英俊的面孔,自己要是有这副面貌去京城给那些富家娘们当小白脸都要被抢着要。心中一气便不由酝酿了一口浓痰狠狠啐在这张脸上。随后便单手一招来众人拳打脚踢起来。
破旧的颓墙下,一声轻轻的呻吟声传来。一个小女孩半蹲下把手中的几个铜币放在这个蓬头垢面蜷缩着身子的红发男子身前,远处一个半老妇人看着女孩前的这个邋遢乞丐便瞬间面露了一脸的憎恶之相,快速的跑来口中喊着:“小姐,小姐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明明拉着你的手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别乱跑啊。走,别跟这些人呆在一块,我们回去。”说完便夸张性的拍了拍女孩的棉裙,抱起女孩像躲瘟疫似得快速离开。
红发男子艰难的挪了挪身体,把脸凑向这散落的几枚铜币上,圆形方孔的暗黄色铜币在这被雪浸湿的碎石子路面上躺着,红发男子哆嗦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它们拾起,毕竟这些东西也是能烫一碗劣质劲酒痛饮一气的。
一只脚凭空出现狠狠踩在红发男子的手背上,大嘴乞丐狂笑道:“哼,果然还是给你打扮打扮好赚钱,这些就当孝敬我老人家了。今天老子就放过你了。”说罢便弯下身捡了这几枚铜币哼着小曲走了,隐隐从曲子里听到:“哈哈终于攒够十两银了,老子终于能去酒香斋后房开开眼界了……”
阳光从清晨的和煦到午时的刺眼,光线赤裸裸的照着大地,透过红发男子杂乱的长发映在男子的眼皮上。男子动了动,无意识的皱了皱眉,突然间感觉不再刺眼,男子猛的睁开眼睛,这一瞬间男子红彤彤的眼球中赤色光芒却是一闪而逝。静静的望着眼前为自己挡了半米阳光的紫衣男子,嘴唇动了动却是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
紫衣男子一身紫色长袍华丽无比,薄薄的嘴唇紫的妖异,眉心间一条紫色眼泪状印痕。此时紫衣男子叹息一口气道:“我这辈子唯一一个佩服的人如今却是这副怂样。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紫衣男子沉思了半会见他不动于衷,便继续道:“最后一场比试我等了一天都没见你应战,我只想知道你胜算几分?”
红发男子赤红眼球闪现而出抬起头就这样凝视着紫衣男子的眼睛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紫衣男子愣了一愣,随即便大笑道:“我懂了,这些送你。”说罢便丢下几枚铜币蹦蹦弹弹到红发男子身侧。
“你不该杀他,他还罪不至死。我过往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以后莫要滥杀无辜,否则当遭天谴的!”红发男子抬头望向天喃声道,仿佛是在叙述又像在自嘲。随后弯下头望向地上滚动落的几枚铜币舒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几枚铜币抓入手中,“这些可不够酒钱,你不打算陪我喝几杯?”
“哈哈,当了几天乞丐人果真是要全废了。”紫衣男子听罢红发男子的话愣了一愣,但瞬间便不在意。哼了一声,又随后把紫色长衫的广袖一甩指向前方的一家酒楼,“你若是爬向酒香斋就别跟我坐同一个桌喝酒。”说完便自顾地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酒香斋大门。
红发男子苦笑一声,缓缓起身也向着酒香斋大门走去。
据说那天夜晚雪竟是下得很大,飘飘扬扬的紫色雪花覆盖了整个小镇方圆数十里。小庙的破门依旧轻微的吱呀吱呀的响着,少了一个大嘴乞丐一个红毛哑巴乞丐。这两个小人物的消失不会有人在意,单说在这座小庙都没有起多大波澜,反而让破庙的一波众人或多或少有着一丝窃喜,毕竟又少了两个分饭碗的。其中一个体格壮些的乞丐还在猛揍着一个身子单薄的乞丐,凄惨的喊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被外人冷眼惯了,欺凌惯了,在面对弱于自己的弱者都是猛下狠手,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人性的可悲!
大柳镇从那晚起便改名为紫雪镇,那场雪也使得百里外的京城特封此地为祥瑞之地。拨下大量款额重建此地。而那座破庙却被划为改建之地的重中之重,这一切归结庙里面多出了一块石碑,模糊的几行血字却是能直刺软肋心头,一笔一划的勾画狰狞无比,看得久了仿佛有一种置身修罗地狱般的恶感。静静的沉思仿佛还能隐约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模糊可却又真切,夹杂着不甘与悲切。碑面题曰:万丈血雨,大道无情。逆天改命,红髅骷粉。自封万年,一朝为仙。三千大道,轮回千转。幽冥入狱,天命使然。化凡入仙,葬灭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