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整个房间只有一点烛火,闪烁着照亮了公孙海苍白的脸。沙沙的翻书声忽然停止,旋即一道疲惫的声音响起:“你醒了?”公孙海抬头向右方望去,一个老人坐在深红色的椅子上,膝上搭着张毯子,毯子上面摆着一本纸张泛黄,略显破损的书。公孙海沉默,隔了一会儿他冷声道:“你来了?”
老人合上书本,轻轻的打了个哈欠,似有些疲倦的说道:“我来了,你也来了。你逃了这么久,终究是让我找到了不是?如果不是你意外的暴露了自己,恐怕我还是找不到你,你倒是大意了。”公孙海翻身坐了起来,忽然的开始咳嗽,他用袖袍掩住自己的嘴,咳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他慢声道:“我逃了十三年,一直在挣扎,我以为我可以活到那人死去,好好好嘲讽他,可没想到今天竟是被捉住了。”公孙海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的飞快瞟着周围,又道:“反正我想我也是活够了,死就死了,只是可惜了,可惜啊可惜。”
老人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疼爱与不忍,他慢慢说道:“孩子,这些年来真的是苦了你了。你本应一世无双,王位相待,可惜你生不逢时,恰好赶上了逆子出世,搅乱天下。”公孙海的身体忽然一阵颤抖,他不可思议的盯着老人,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道:“你们……你们……嘿嘿,倒真是好算计。”公孙海口中重复的低吟着,忽然轻笑了起来,眼中似有光芒亮起。
老人指尖划过封面,摸索着辨认上面凹凸起伏的花纹,良久良久才说道:“谁又能料到,陛下早已布下此局,只等着承局之人来将它完成,任他智慧通天,怕也料不到此举。”老人的指尖忽然停住,本有些弯曲的脊背慢慢挺直,苍老的脸上出现了自豪的神色,他说道:“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多,只有六个人知道,而如今多了个你。”老人笑了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他冲着公孙海招手,示意他过来。公孙海低眉垂首的站在老人面前,神色颇为恭敬。老人慢慢的将手中的书递到公孙海面前,然后说道:“事情又怎么会那么简单?总是在清洗,却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棋子。如果你还坚持着,那你就看一看这本书,多了解了解。多看书,总是对年轻人有益的。”
老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公孙海的眼睛,直到公孙海接过那书的时候,他才收回视线,眼中却是多出了一丝笑意。当他收回视线时,立刻就有一个黑衣人出现了。谁都不知道这个人藏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这个人似乎是黑暗的儿子,是光明的敌人。隐蔽着的人,通常都是杀手。
公孙海翻书的手似乎是抖了抖。这个黑衣人行动敏捷,落地无声,恭敬的走到老人椅子后面,竟伸手将那椅子推动了。
椅子下面装着四个可以自由转动的轮子,在黑衣人的推动下无声的转着。椅子后面的老人忽然笑了起来,苍老的笑声中似是蕴含了什么,他缓缓的说道:“我要死了,熬不了多久了。”黑衣人浑身颤抖了一下,似是在恐惧老人的话语,但他却没有开口。
公孙海翻书的手指顿了顿,道:“或许吧……”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随着椅子的远去,这笑声越来越小,恍似游丝,最后终于听不见了,似是淹没在了屋外漆黑的恐怖中。
公孙海沉默了半晌,鼻子泛酸,脑中想起了一些往事,差点落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胸中的那缕思绪,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看着那本书。
时间缓缓的流淌,公孙海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在这一刹那,公孙海的脸像是忽然变了。其实他的脸也没变,既没有皱眉,也没有牵动嘴角,他面部的肌肉都没有动,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整张脸都像是变了。
公孙海看向书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甚至还带上了些喜悦和怀念,然而转瞬就变成了愤怒、痛苦以及怨恨,最后则又变成了平平静静。然而透过公孙海清澈平静的双眼,似是能透过他外在的皮囊,看清他内心的思绪。
公孙海放下书,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噗的一声,那燃烧的蜡烛已被吹灭,黑暗中,依稀传来公孙海低低的呢喃声:“人生何处不相逢,但使往昔俱成空!”
谢青没有回头。浓浓的雾像是被什么搅动了起来,背后的山寨已经躁动,喧天的怒骂声,以及响彻十里八方的铜锣声,一切都是那么热闹。
中年人的尸体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而当他们发现时,谢青已经绕到寨子前方了。搅动的白雾中,依稀可以看见谢青飞奔的身影。随着谢青的奔跑,无数如同飞蝗般的箭矢朝他射去。那些箭矢看起来力大无穷,然而还未接近谢青,便已纷纷掉落下来。
寨子内突然传出一声长啸,竟连白雾也被他震开。那些正在追击谢青的人则是立马停止了脚步,掉头就往寨子跑去。
谢青也停下脚步,极快到极靜的转化,他却在一瞬之间将它完成。谢青回过身去,若有所思的望着白雾深处,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听到身后细细索索的脚步声。
“公孙!”谢青反应过来时,浑身汗毛乍起,当即运起十足功力向身后拍去。掌风四溢,卷走了四周的白雾,谢青也得以看清来人相貌,大惊之下立马撤掌,却激得自身血气翻滚,真气郁结,差点缓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此时,飕飕两声破风而来。谢青此时正因回力太猛而空门大开,听这声响也是可以知道这发箭之人功力不凡,但谢青却无力躲避,亦无力招架。
谢青心中正在叹息,公孙海就一把拉过谢青,护在身下。只听得一声闷哼,公孙海背上已然中了一箭,另一箭则险险贴着公孙海的脸颊,飞入了泥土中。冰冷的箭矢在公孙海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口,血沿着脸滴到了谢青身上。
公孙海只觉背后寒冷若冰,疼痛难忍,他想张口大叫,却又只剩下了张口的力气。然而此刻又是飕飕两声,谢青大吃一惊,急忙拉开公孙海,口中闷哼一声,左臂便已然中箭。
又是飕飕两声,谢青只得拉着公孙海躲在了一棵大树之后。躲好之后谢青咬牙拔去了左臂之箭,然后慌乱的察看公孙海身上的伤处,只见那箭有一寸多没入公孙海脊背,空气中的箭羽还在颤抖。
谢青伸手拔去公孙海背上的箭矢,本有些昏迷的公孙海登时痛醒,呻吟道:“你……你……”谢青连忙摸出伤药,上在了公孙海伤处,有些慌忙的说道:“公孙,我是谢青,你可要撑着啊!”说着,谢青撕下了自己的下摆,勉勉强强的给公孙海做了个包扎。
公孙海又咳了起来,咳声中,他有些勉强的说道:“我要是活下去了,那才真叫个……个……奇迹!”谢青一动不动,有些尴尬。这时,咄咄几声,几支箭矢射进了二人藏身的大树上。谢青脸色一沉,身影微微晃动,便想出去杀了那射箭之人泄愤。
公孙海喘了几口气,突然抬起手来,止住谢青,说道:“我们先回江阳城,不要在这里纠缠。”谢青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犹豫再三,终于是狠狠的跺了跺脚,森然道:“那便先回江阳城,我来日再来报这双箭之仇,有仇不报,岂是君子之道?”当下俯身抱起公孙海,仔细察看了地形后,便离去了。
谢青却没看见,但他说出那番话时,公孙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当谢青离去后,一个漆黑的身影渐渐从远方走来。这个身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用黑色打扮的,仿佛他天生便是应黑色而生,行在黑色中。
漆黑的身影慢慢的走到了大树下,伸出了他那双出奇稳定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像是书生的手。
然后黑衣人将钉在树上的箭,一根根的拔了出来,望着锋锐的箭头,黑衣人黑纱下的狭长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寒芒。他没有丝毫停留,再一根根的捡起了地上的箭,再将地上的血迹清理了一下,确认没有遗漏后,黑衣人慢慢的走了。渐渐的,黑衣人漆黑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郁的白雾中。
却说谢青见了公孙海身上的伤势,又恐他暗疾发作,早已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直接飞回江阳城。谢青虽然学过些处理伤口之法,但在此刻却是用处颇微。
白云山地势起伏不定,上下颠簸,谢青怀中的公孙海被颠的伤口疼痛,难以忍耐,公孙海见谢青将手搁在伤口之下,笑了一声,道:“背上去。”
谢青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暗骂一声糊涂,连忙将公孙海背到背上去,免去了公孙海身上不必要的疼痛。
谢青背着公孙海奔了片刻,便遇到了两条路,正中是一条平缓的斜坡,旁边却是条三步一断的陡峭斜壁。谢青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背后一凉,身上就好像负了块寒冰一样,一时间竟觉清凉无比,直欲高呼。谢青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却见公孙海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刹那间谢青心念如电,当即便挑了旁边之路。
谢青急于下山,连忙运起真气,施展出轻功来,那平日修炼的轻功登时显露出它的威力来,只见谢青足尖轻点,衣带飘飘向下跃去,竟然凌空而下三丈有余,宛如神仙下凡,潇洒至极。谢青脚尖刚一触地,便又是轻轻一点,凌空飞渡,其速度远超正中一路。
只听得咻咻之声,谢青的身影飞快的向山脚落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谢青便已下得山来。
背后公孙海的体温正在渐渐回升,但谢青不敢怠慢,刚一落地便发足狂奔,足足奔了一刻钟的时间,十余里路程,这时公孙海也慢慢转醒,道:“我没什么大碍,不用如此行事。”谢青这才心头一缓,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走了几里路,这才看见远处高耸的城墙,这下谢青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只要入得城去,也就不用担心公孙海身上的伤了。
入了江阳城,谢青找人打听了一下医馆所在,便朝那方走去了。行不多久,忽见前方人群聚集,一匹枣红大马立在那里,谢青凝目看去,心中顿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