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钦电话来得不早不晚，小砚刚醒，早安声里还带着绵绵的晨音。她公寓租的单间，不好带他进来，他便只是在楼下等着。
少女时代曾多次幻想宫廷舞会上，王子在楼下静静等待从旋式阶梯上款款走下的公主的场景。今天，不是宫廷，没有舞会，可是从小区逼仄的楼道里走下来的时候，小砚真的有一种公主的感觉。
“王子”一声熨帖的西装，站在阳光下抬头向她望来，展颜微笑，手里还提着小笼包。
顾小砚欢呼：“小笼包？哪里买的！”
何慕钦为自己女朋友对他的兴趣都没有小笼包大表示无奈：“早上飞去无锡买的。”
顾小砚一愣，抬头看他玩笑的表情，知道自己又上当了，递过去一个白眼。
何慕钦目的达成，满意微笑，欠身开门：“上车吧，顾小姐。”
她租的公寓离公司不过隔着一条江，顾小砚很想提议两人走过去，看他殷勤地开着车来有不好意思提起。
所以等到车堵在路口的时候，何慕钦表情沉郁，顾小砚在一旁偷笑。
何慕钦对她的狼心狗肺表示无法理解：“明明是你上班打卡，为什么担心的人只有我？”
“没有啊，我只是第一次见你这么郁闷。”
痛定思痛，何慕钦决定：“明天我骑自行车来。”
小砚叼着小笼包笑眯了眼。
见她已抛开了昨天的忧愁，何慕钦开口问：“我倒不止一次见你郁闷的样子了。怎么样，愿意讲一下让我们家小砚烦心的事嘛。”
小砚，他说得那样自然，就像家里人称呼她的乳名一样亲切。那些向来一个人藏在心底的思绪隐隐有破土而出的冲动，她好像真的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以为向另一个人说出那些事会很艰涩，却没想到竟是那样简单、顺畅。
本该烦躁的堵车时间，成了她吐露心事的最佳契机。何慕钦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一点点讲着，无需思考怎么组织语言，逻辑是否通顺，她知道，他都懂。
“其实，你可是试着向公司的前辈请教下你设计上的问题，毕竟，每个人都不是一开始就什么事都顺手拈来的，他们会理解你的苦恼。”
请教吗？会不会……
“而且，你不是说一开始只是想锻炼下自己吗？既然是锻炼的话，请教别人也是一种锻炼吧。”
车到靠近公司的路口，顾小砚赶紧让何慕钦停车。
“上次叶世安送林琳来上班被同事看到了，折腾了好久。”
和林琳的事叶世安居然没跟他讲过，怪不得这小子最近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何慕钦一脸算计：“我得好好拷问拷问他。”
顾小砚摇他：“你可得好好问问他，可不要玩弄我朋友。”
何慕钦趁机表白：“我可认真得很。”
顾小砚赶紧给他戴上大红花：“值得表扬，继续努力。”
何慕钦不满她这表扬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就这样啊。”
“那要怎样？”要她放个鞭炮吗？
“这样。”何慕钦凑过来，指指自己的脸。
顾小砚就是只纸糊的老虎，只是拍他：“不要。”
何慕钦还不放过她：“你今天又没吃大蒜。”
小砚想起自己昨天慌乱中找的借口，也笑了，看他殷勤凑上来的脸，鼓足勇气，慢慢凑上去。
何慕钦等的就是这时候，一转脸，柔软的触感让小砚僵在那里，任凭他的唇缱绻着贴上来，细细吻过嘴角，轻柔地咬着她的唇瓣。
鼻息暖暖，吹拂着两人的面颊，小砚只觉得脸热得要烧起来了，头脑却无法思考。
他微微退开，一手贴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按向自己，一手轻抚她的唇瓣，又轻轻贴上来，轻蹭她呼吸紧张的鼻尖。
“好乖。”浅尝辄止，他怕吓到她，没有深入。
小砚只觉得四肢无力，已经快趴在他身上了。
何慕钦又忍不住凑上前，在嘴角印上浅浅一吻，嘴上还要讨打：“嗯，一股小笼包的味道。”
小砚窘迫，果然瞪着眼抬手敲他，他捉着她的手，嘴角还有残留的余温，认真而满足地看着她，满满的快乐像刚烧开的水一样从心底噗噗地冒出来。
两人静静对望着，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心中的快乐又多冒出了几分似的。
何慕钦恢复一脸得意：“怎么样？”接吻技巧事关男人的自尊心。
什么怎么样？小砚瞪他，口头耍流氓她可不怕，顿时纸老虎上身，一边偷偷开车门：“一般般咯。”
何慕钦一愣，反应过来，正要有所行动，小砚已经嬉笑着跳下车。
“晚上来接你！”她已跑出好远，他在窗口喊她。
小砚回转身，带着满眼的笑意像他嚣张地挥手：“再见！”
何慕钦叹笑着摇头，琢磨着一定要好好让她体会下什么叫“不一般”。
到公司的时候，不早不晚。和办公室的人打过招呼，坐回位置上，轻呼了一口气，昨日困扰心头的那些愁绪已经烟消云散。
何慕钦说得对，反正本来就是一次锻炼，与其纠结于过去的遗憾，不如更好地面对现在。
即使再做一次选择，她仍然会参加这次的比赛不是吗？
说起来，组里虽然最近没有什么独立项目，但公司正在洽谈中的一个游戏项目的合作也快进入尾声，成功后还是会需要合适的组接手。上次看陈姐就让大家有时间了解下那家游戏公司近期的一些计划，应该是提前做准备的意思吧。
抛开杂念，继续手头的工作。像是有了爱情的动力一样，小砚埋头认真看资料，只觉得时间飞快，一眨眼，堆积在桌边已经快三天的资料竟被她一个上午就整理完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琳照旧来找她：“比赛的获奖作品出来咯，你有没有看？”
“还没呢，公布在网上了吗？”小砚眼前一亮。
“是啊，设计方案也可以下载，还让设计者提交了设计的想法。”
于是，好不容易有闲暇时光准备和小砚好好诉诉被魔王虐待的苦处的林琳眼睁睁地看着顾小砚匆匆吃完饭就撂下她跑了。
“……”林琳叼着筷子抹泪，都是坏人！还是她家叶世安好……
顾小砚飞快地跑回办公室，打开获奖作品认真阅读。
除了之前膜拜过的几位大神的作品，好几个都是她之前浏览过却没留意的作品。这次公司设的获奖人数又多了几位，想必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非专业的人也有机会获奖吧。
其中一位跟她设计的理念很相似，有照片日志的风格。一点点看设计方案，比她的结构更严谨，更细致，甚至给出了很真实的概念图。鼠标滚动着，一遍遍看过来，小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那念头倏忽而逝，又什么都没抓住。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顾小砚关掉窗口，把整理好的资料给陈姐。
陈姐只是简单翻看了一下：“嗯，挺全的了。你把这份资料送到陆总那里，他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了。”
“我给陆总？”
“嗯，有问题？”陈姐看她一眼。
“没有，那我马上送去。”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小砚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有些发怔。
陆总的办公室，果然全是书呢……
又把视线投向正在翻看她整理的资料的陆尧。小砚突然一阵懊悔，应该再多检查一遍的。其实她已经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才给陈姐的，只是现在知道是给陆尧看，莫名的更添了一分紧张，像是要做到最完美才好。
“可以。”陆尧很快看完，“除了这个之外我还需要整理出来一份他们公司这几年和其他公司的游戏合作项目的数据，你问下陈经理是不是已经安排了人整理。”
“好的。”顾小砚准备离开。
“等等。”陆尧想起了什么似的。
陆尧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东西递给她，小砚疑惑。
阳羡雪芽？小砚怔住，抬头看他。
“贺教授特意让我带给你的。”陆尧微笑，“她说你在这边喝不到新茶，肯定很痛苦。”
贺教授？
小砚捧着茶盒差点就没忍住眼泪，阳羡雪芽是家乡特产，倒不在于多贵重，只是身在家乡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不能不动容。
问了几句贺教授最近的事，知道他身体一如既往地康健，计划写的书也进展顺利，小砚也感到欣慰。
贺教授这样已经声名显赫的人尚且还在为目标奋斗，更何况自己呢？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最适合请教的人吗？不过……
小砚纠结地站在那里，陆尧疑惑：“怎么？”
“那个……陆总，我参加了公司的设计比赛。”她不知怎么开口，“我想……”
“唔，我好像记得你被淘汰了。”陆尧扬眉。
他怎么知道？小砚震惊，顿生一种难以形容的丢脸感觉。
“陆总也是评委吗？”不然怎么知道？
“我倒不是，不过看过……唔，在评委组看到过你的设计。”
丢脸的感觉更深了，却还是鼓起勇气：“就是因为被淘汰了，我想跟陆总请教一下，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
陆尧看了她一眼：“你想学设计？”
“是的，我对设计很感兴趣，所以很希望能尝试下。”
陆尧沉吟，一站而起：“你坐沙发上。”
小砚一愣，看他取了电脑过来，立时明白了，高兴地坐下。
陆尧把几个获奖的作品打开，连同她的，也在她身边坐下。
“你知道你们设计最大的区别吗？”
很久以后，顾小砚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安静的办公室，陆尧坐在她身侧，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偶像，或是淡漠严肃的老板，而只是一个前辈，为徘徊困境无法前进的后辈指点困惑。
“6号，美术部的人设计的，漫画制作类，他的作品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没有吸引力，但是专业性很强。而且他本身是漫画爱好者，他对这一块的市场需求相当了解，同时最大程度简化了功能，入门者也可以很快上手。
17号，这个设计更成熟，已经确定投入开发。他的功能更简单，焦点化，对照片的处理很讲究，但呈现给用户的只是横竖两条中心线的选择。
……”
看她一脸有所悟，陆尧掠过好几个作品，很快跳到66号，就是和她的设计相似的作品。
“这个你看过没？”
“嗯，这个因为跟我的想法有类似的地方，我特意主要看了。”
“那有什么感受？”
“唔，就好像，如果我是用户，用起来会很顺畅。”小砚把这篇设计方案看过了无数遍，那个作品像是已经在她脑海里制造出来了一样。
陆尧微笑，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不看别的，只看一点。你设计的，照片添加文字，可以选择时间、公里数、运动计划等等，很详细，而这一份，只给出了提供选择的几个模板，甚至直接默认推荐模板。再看图片修改后，你没有写修改后怎么确认，如果用户修改错误呢？而这一份，明确修改后不立即覆盖原图，也不显示确认弹框，只是在底栏会出现一栏‘如需取消修改，点击恢复’。”
小砚陷入沉思，中午看了这么多方案后那没有抓住的念头立时跑出来，是的，原来是这样，她的设计，过于追求面面俱到，看似功能强大，实则对于用户来说，操作繁琐，缺乏连贯性。而这些，她看的那些设计书里都提到过，自己看似认真看了这么多书，真正应用时，却被功能需求迷惑住，没能真正把这些应用到自己的设计中。
温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小砚认真而稚嫩的脸庞上，陆尧有些恍惚，那时候，自己也是如此吧……
陆尧站起来，看向窗外。
“你知道我最早知道你的名字是在哪里吗？”
小砚一愣，知道她的名字？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陆尧微笑：“一篇文章。你面试时的书目推荐。”
站在高楼俯瞰，世间万物，人生百态，仿佛不过是一幅动态的画。曾经需要抬头仰望和憎恶的那些人或物，如今看来只是过眼云烟，远不及身边需要关心的人。曾经，母亲也是这样，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候耐心给他指点，给他鼓励，然而，那时候被自尊与仇恨包裹的自己，没能看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站得越高，越能感受世界之大，己身之微。
陆尧收回思绪，看向顾小砚：“《GettingReal》，我正是看了你的推荐才去读了这本书。书很不错，但最关键的是，你知道怎么用文字吸引读者。”
“其实设计也是如此，张弛有度，点到即止，一切力求简洁。写文章时是怎么模拟读者的心思的，设计的时候不妨也这样尝试，用户需求，就是你文章的核心，用户体验，就是你文章的布局、用词。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设计，各种各样的理论，但如果无法把这些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看再多也没用。只有找到契合自己的，把它表达出来，并且坚持下去，设计才是属于你的。”
……
GettingRealisstayingsmallandbeingagile。
她摘抄在笔记上的一句话，红笔标注，力透纸背，只是却没能摘抄到心里。
就像久困沙漠的人突然发现一片绿洲，就像那个深巷的小店，一路走到灯火阑珊，千回百转，才知别有洞天。
小砚抬头，看向那个立在阳光下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