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已经不再住在这里的顾小砚有一次偶然路过江边广场的时候想起,如果那天何慕钦没有打电话来,没有听出她在哭,或是没有赶过来,那大概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何慕钦”三个字,或许只代表着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或许只是一个偶然相识、互生好感、又渐渐淡忘的朋友。
她也许还会因为别的机会吃到那家小餐馆的烤串、鲜蚝,还有好喝的绿茶,和林琳或别的谁,那将只是她吃过的众多小吃之一,在岁月中慢慢被淡忘。
可是他来了,一切变得不一样。
江风已透寒意。
何慕钦来得很快,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慕斯。
“唔,女生这种时候,好像很喜欢吃个甜点?”他又是一身西装,倒也没管石凳是不是干净,很随意地在顾小砚身边坐下。
小砚轻笑,打开塑料盒,拿叉子挑了一口:“谢谢,很好吃。”
何慕钦侧头看着她,见她笑了,也轻松道:“果然如此。”
小砚看他:“哦?你很懂嘛。”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话意味不对,有些不好意思地埋着头。
何慕钦却笑得很开心,笑得她愈加窘迫,他才凑过来,像是解释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妹妹,小时候哭了,怎么哄都不好,给个甜点就立即不哭了。”
小砚不答话,轻戳着慕斯蛋糕,又尝了一口,觉得江风都带了甜意。
甜甜的江风依旧很冷,她打了个微颤,何慕钦一直看着她,立即注意到了,便把西装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暖意裹着,浑身都舒坦了很多,小砚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映着江边的灯光,眸子清亮,隐隐还有红红的眼圈,何慕钦只觉得像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样,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顿时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的眼光太过炽热,小砚抵不住,只好偏过眼看江景。
何慕钦却又凑过来:“我说,你是不是很爱哭?”
“哪有。”小砚争辩。
“那我怎么见你四次,你就哭了两次?”他在耳边轻笑,“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这样算起来,一年365天,一天哭一次,一年你得哭上182次,还有一天哭一半就过年了。”
小砚喷笑:“你数学可学得真好。”
来到这个城市,她就哭了这么两次,竟然都被他看到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何慕钦站起来:“好吧,我今天呢就是来舍命陪君子的,你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尽管跟我说,我就是个活动树洞,还附赠排忧解难功能。你要不想说呢,我就带你去吃些好吃的,包你今天开开心心回家。怎么样?”
小砚抬头看他,怀疑道:“这么晚了有什么好吃的?”
“啧。”何慕钦夸张道,“我这人呢,最经不起激了。走,带你去逛逛S市的夜市!”
说是S市的夜市,何慕钦的车却开离了闹市,朝着老城区的方向开去。
小砚疑惑地看他,他却只是笑:“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车到一个小巷口停下,不大的巷口,停了好几辆车。
何慕钦带她往里走,青石小道,墙壁阴凉,巷尾遥遥地悬着两盏红灯笼。常见的老巷,走到底拐一个弯才知别有洞天。
整栋建筑倚江而立,不大的院子,零星摆了几张靠水的桌子,已坐了好几桌人,江风拂面,甚是惬意。再往里还有几间小小的隔间,又添了几分幽静。
她好奇地四处望,何慕钦也不打扰她,只是含笑看着她,等她转悠地差不多了,才问:“想做外面还是里面?”
“就外面吧,热闹些。”小砚盯上了扶栏边那张小桌,不远处就有一座小桥,只是桥脚下柳树成荫,倒把这边的光景挡了些。桥面上的人能约莫看到这里点点灯光,却不会打扰到这里吃得欢畅的客人。
两人坐下,一个圆脸的男子笑眯眯地走过来,很是亲切的样子:“何少。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何慕钦和他招呼,他才转脸看一旁的小砚:“今天还带了小姑娘来,那我可得上些最拿手的,不能丢了咱何少的脸啊。”
江面上很安静,身边所见古朴可爱,只有对岸的灯火宣告着他们还在都市之中。小砚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渐渐地,便抛却了一切琐碎的情绪,吃得不亦乐乎。
清淡爽口的小汤,鲜嫩肥美的呛蟹,剥皮鱼,各种新鲜的花蛤、生蚝,蒜蓉味道调得正好。还有很多小砚没见过的,琳琅满目。小砚吃得最欢的是那些烤串,虾皮咬起来清脆有声,肉却鲜嫩得很,这才知道她和林琳当初吃的所谓海鲜夜排档是多么不正宗。
何慕钦看得直笑,一开始只是看着她吃,是不是帮她取些放到她面前,渐渐地,也被她带动着吃起来,两人皆是尽兴。
等到小砚吃得撑了,何慕钦便取了两罐店家自制的老酸奶来,一人一罐,江风里慢慢消食。
“是你朋友开的吗?”顾小砚问,看他熟门熟路的。
“嗯。”何慕钦点头,又冲小砚指着远处那个乐呵呵的老板,“英国读了四年的金融,吃得憋屈,就溜回来了自己开店。差点没给他家老子打断腿。”
小砚回头看,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红光满面弥勒佛一般的人物读金融的样子,直到走前还一脸崇拜的样子。
老板乐了,送到门口还喊他们等等,回屋抱了个瓶子出来:“来,小妹妹,哥哥自己酿的米酒,很可口,送你了!”
何慕钦却不满了:“谁是你妹妹!”
老板拿眼睛斜他,又笑眯眯对着小砚道:“我跟小妹妹有缘。”
小砚赶紧道谢,接过米酒,在一旁也不应声,只是笑看他们互相调侃。
倒是走之前老板拍着何慕钦肩膀意味深长:“不错。”
何慕钦只是笑,小砚装不懂,想了想,又一跺脚,自己先往前走了。
何慕钦只得赶紧追上去,远远挥了挥手,两人才开车走了。
两人聊着天,车很快到小区门外,小区里灯光昏暗,何慕钦便把车停在外面,两人散步着走进小区。
走过主干道,绕道小砚那栋楼的那条小路更显昏黑,路灯可有可无地存在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走动,渐渐叠到一起。
小砚看着,有些羞涩,小小地跨开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
“啊!”一声轻呼,身影一晃,何慕钦已把她拉住。
小砚回过神来,他扶住她的手没有松开,渐渐收拢,把她的手裹在手掌里。
“小心。”他轻声近在耳边,她稳住身形,却稳不住自己的心跳。
两人的影子又叠在一起,比之前更近。她低下头,嘴角有轻笑,大了胆子,也轻轻回握他。
耳边仿佛有他的轻笑声,小砚有些窘,想抽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在这夜色笼罩下的小道上。
耳边有细碎的虫鸣,单调而悠长,似乎要唱到天明,他们两个同时想着,但愿这路永远没有尽头。
小道却很快到了尽头。
两人立在小砚楼下,微笑着沉默不语。
何慕钦这才把手轻轻放开,小砚把手偷偷背到身后,没有温暖包裹的手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突然想起:“对了,你的衣服。”脱下他的外套递给他,“你穿上,小心着凉。”
何慕钦微笑,依言套上。
小砚想起一句歌词:“双字如人对望,分立两厢,却话夜凉。”
她穿着单衣,在夜色里看着那样单薄。何慕钦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这样柔弱,恨不得永远把她护在怀里。
“你也小心着凉,上去吧。晚上睡着不要开着窗。”何慕钦叮嘱。
“嗯。”小砚点头,那样乖巧。
他忍不住凑上去,瞬间呼吸可闻,她却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可爱极了。
唇上沾了一丝暖意,小砚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开,看到何慕钦一愣,她才慌乱道:“我,我刚刚吃了蒜。”
何慕钦失笑,笑声在安静的夜里那样突兀,小砚的脸瞬间红了。
他笑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窘迫,温声道:“是我冒失了。”
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小砚没有再退缩。这样无声的甜蜜里,两人都觉得心安。
良久,何慕钦才道:“上去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
小砚愣神:“不用的,我上班很近。”
何慕钦叹气,一脸严肃:“顾小姐,请你不要剥夺我身为男朋友的乐趣。”
男朋友……他说男朋友……
他们,是男女朋友了吗?
她呆住的表情很可爱,他却急了,把牵着的手举起来给她看:“顾小姐,证据还在呢,你不会反悔了吧。”
小砚失笑,什么证据!
而且,他居然还一口一个“顾小姐”。
小砚瞪他,语气里不自觉带着娇嗔:“我后悔了又怎样,何先生!”
何慕钦笑起来,凑到她面前委屈道:“那我只好求法官大人给我做主了。”
他变脸的本事向来能逗得小砚发笑,何慕钦盯着她的眼神炽热,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两人怎么看都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小砚低头微笑,两人的手还牵着,这样自然,像早已牵过千万次。她轻轻回握,被何慕钦紧紧捉住,提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那样的触感,竟比刚才那轻轻一吻更叫她心神震荡。
他的声音轻柔:“明天早上,我来接你。给你带早餐,嗯?”
她也不自觉柔声:“嗯。”
两人同时轻笑,静立许久,何慕钦放开她,轻声道:“上去吧。”
“嗯,晚安。”她轻转身。
“晚安。”何慕钦声音隔着夜色递来,“小砚。”
那天晚上,小砚细数着窗外的灯光,缱绻的心思让人难以入眠。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和她一样,长夜漫漫里,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