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元帅的大营,就设在离临安城仅三十华里的皋亭山的明因寺。文天祥到来之后,只见营中壁垒森然,刀枪林立,军士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不屑一顾,坦然自若,视之等闲,昂首阔步人见伯颜。
伯颜知道文天祥不是等闲之辈,故作笑容,起身施礼。但一开口,他就来了一个下马威,问道:“丞相此来,莫非来谈投降的事吗?”
文天祥不卑不亢,说道:“我是来谈判的。投降是前丞相一手经办的,我一概不知道。今太皇太后命我为丞相,前来军前议商,何谈降不降?”
伯颜连忙改口,说:“丞相来勾当大事,这就很好嘛!”
文天祥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质问道:“本朝承帝王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究竟想把它作为国家来对待,还是想要毁掉它的社稷?”
伯颜只好掩饰道:“皇上(指元世祖忽必烈)的诏书,已说得很明白: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义正词严,说:“既然如此,你们要和大宋谈判,大宋不拒绝和谈。现在两国丞相亲订盟好,你们倘有诚意,应当先退兵到平江或嘉兴,把和议的情况奏闻北朝,待北朝诏令下乗后,再作续议。”伯颜正是为灭宋而来,怎么肯退兵呢?他本来认为南宋连传国玉玺都交了,文天祥只不过是代表宋朝来谈判受降条件的,岂料竟敢要求他撤军,于是勃然大怒。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倨傲,威胁道:“文天祥,别忘了此时此刻,你是在什么地方,来干什么的!宋朝已经完了,连你们的太皇太后都愿意归顺,你何必负隅顽抗呢?我奉劝你还是归顺大元的好。”
文天祥毫不示弱,直指要害,大声说道:“依我所说,双方讲和,乃为上策;不然南北兵祸不已,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文天祥的强硬态度,使伯颜元帅深感诧异,大动肝火。但这位元军统帅,不相信文天祥会一硬到底,和其他常人一样,其在死亡面前必然会乖乖从命。但他必须动用杀手锏,以死逼降,来征服这位南宋的丞相。于是,声色俱厉,恐吓道:“文天祥,你口出狂言,决无好下场!刀剑侍侯!”
几个人高马大的元兵,应声而入,手里拿着寒光逼人的杀人刀,上前将文天祥从座位上拽起来,把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文天祥,是降还是死,由你自己选择!”伯颜大声咆哮道。
“哈哈!文某只知抵抗,不知何谓投降。”文天祥仰天大笑,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我是宋朝的丞相,但愿一死报国。刀锯鼎镬(刀割锅煮),在所不惧。你们要杀便杀!”
文天祥的浩然正气,令伯颜元帅既痛恨,又畏惧,也略带几分钦佩。一路远征以来,他尚未见到宋朝的战将和使节有这样的骨气,而这样的骨气实在令人望而生畏。元营的兵将,也佩服文天祥的气节,甚至对他肃然起敬。
伯颜望着文天祥,觉得他十分可怕,又很危险,放他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杀掉他不如收降他,这样的人归降之后,也许对于日后大元统治南方更有益处。
再看看那些和文天祥一起来的吴坚、贾余庆、谢堂等人,一个个胆小如鼠,早已丧魂落魄,这样的人打发回去后,也许会另有用场,他们对于成就投降一事,将会大有裨益。
于是,伯颜心生一计,决定派遣南宋降将程鹏笆、陪同吴坚、贾余庆、谢堂等人先回临安城,面见太皇太后、亲听区处;而将文天祥暂扣元营,待程鹏飞大事议毕,回来之后,方可放其回去。
文天祥被扣留了下来,他怒斥伯颜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凭什么扣留我?我是为商议宋、元两国大事而来,为何言而无信?你不要认为扣留了我,宋朝就不抵抗了。大宋军民千千万万,必将与你们打到底!”
伯颜不做正面回答,硬是指派人员,把他带到伴馆中,软禁起来。
吴坚等回到临安复命,朝廷上下,从幼帝、太皇太后到王公大臣,都认为宋朝气数已尽,无论是战、是守还是迁,都无济于事,除了投降,别无选择。于是第二天,吴坚、贾余庆、谢堂等人,带着降表,来到元营,交于伯颜。
当文天祥被邀进军营时,受降的仪式已告结束。眼见此情此景,他怒不可遏,当场痛骂贾余庆等人误国害民,斥责伯颜不守信用。降将吕文焕,为了讨好伯颜,上前劝告说:“丞相息怒,少迟一二日,你便可进城。”
文天祥鄙弃地不屑一顾,直面斥骂吕文焕:“乱贼住口!”
吕文焕又羞又恼,反问道:“丞相为何骂文焕是乱贼?”
文天祥直面数落道:“你身为大将,以城降敌,国家不幸千今日,你是罪魁祸首,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三尺童子都在骂你这个败类,何止我文某一个人!”
吕文焕无地自容,耷拉着脑袋,哑口无言,急忙躲开。
南宋失败了,文天祥做了阶下囚,但他的复国之志未泯,希望有朝一日重整河山。而如何处置这位亡国之相,伯颜元帅知道干系重大。经过深思熟虑和请示之后,他决定把文天祥押送北方大都。
二月初八日,伯颜指名贾余庆等人做“祈请使”,奉表到大都朝见元世祖忽必烈,并逼迫文天祥一起北上,但他不是作为使者,而是随行囚徒。
押解的船只沿着大运河上溯,不日到达镇江。翌日,“祈请使”们到达瓜州,拜见元军元帅阿术。大臣们一味逢迎,惟独文天祥怒目而视,一言不发。阿术看得明白,知道要对文天祥严加防范,但并未采取特别严密的防护措施。
文天祥与随行的余元庆、杜浒、金应等人密谋,决计从这儿逃走。但这儿江防甚严,航船管制,谈何容易!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在这里,余元庆偶然意外地遇到了位老朋友,那人恰好在此为元军管理船只。余元庆向他说明自己和文天祥一行欲行脱逃之意,并以千两白银、承宣使之官爵!作为奖赏,求他代募渡船。谁知那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听后慷慨地说道:“要钱要官干什么?为国家救得一个文丞相,回去做番大事业,是我应做之事。我只求丞相写一个条子,将来逃出敌手之后,报效国家,好做个凭证。”
船是搞到手了,但从镇江城到江边,哨卡密布,盘查甚严。基多亏杜浒在此结识了一个老兵,带领他们密抄小路,婉转来到江边甘露寺下,待机出航。
但要开船出航,却又无通行证、动弹不得。幸亏文天祥从个叫刘百户的“管夜禁”的口中、得知“官灯提照,往来从便”的消息,并从他那里讨得一只官灯。于是、夜间四更时分,他们秘密登船,挂起官灯、驶向江心、明目张胆地直奔真州(江苏议征)。
经过紧急航行,他们离船登岸,踏上真州。回眸国破山河在,追溯蔺相如“完璧归赵”之史事,联想到自己代宋谈判之失败,文天祥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于是对江而吟: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兴亡付不知。不是谋归全赵璧,东南哪个是男儿?
文天祥一行十二人来到真州,守将、安抚使苗再成,闻其脱险而来,亲率文武官员,出城迎接。接风洗尘之际,这位对大宋忠心耿耿、一心光复河山的忠臣良将,把自己的一个中兴打算,说与文天祥听。
苗再成将军说:“两淮兵力足以复兴。若淮西制置使夏贵,先以兵佯攻建康(即南京),元军必将集中兵力对付淮西。此时,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可指挥诸将,攻打湾头、杨子桥和瓜州。我则以舟师直捣镇江。同日大举行动,然后合攻瓜州,淮东军占领镇江,淮西军占领建康。这样,可以切断两浙元军的退路,然后全歼两浙的元军,并生擒伯颜。”
文天祥听后,认为这场大战的设想可行,也许南宋中兴的成败就在此一举,因此听后称“善”,踌躇满志。
苗再成又说:“但二淮有小隙,不能合从。实施这样重大的战役,需要一个能联合与调动两淮制置使的人。文丞相今日覷险而来,指挥两淮,非你莫属,只有仰赖于您了。”
文天祥认为,眼下组织此役正当其时,自己理应责无旁贷。于是,他当仁不让,立即挥毫,修书一封,遣使约结两淮李、夏二位制置使,以期战役能成功实施。
谁知第三天,苗再成请文天祥一行前去巡城。步出小西门后,陪同他的王都统,掏出一封信,对他念道:“据从镇江脱险回扬州的一个朱姓人士供称,有一个宋丞相被蒙军密遣真州,说降赚城。”
文天祥愕然震惊:“这不分明说得是自己吗?”
陪同的陆都统接着又说:“淮东李制置使来信,说你是替元军做奸细而来,不让人城,并让苗将军立即就地正法,杀死你。但苗将军不忍。”
说着,他把李庭芝的信照文天祥一晃,然后和王都统一起,纵马人城,关闭了小西门。
文天祥一行被孤零零地扔到了城外。显然,他们都中了元军的离间计。作为苗再成,其虽有复国之志,同情文天祥,但他要执行上峰的指令,却又怀疑此事的真伪,害怕错杀忠良,因此只好仗义把文天祥一行礼骗出城,叫他们自谋生路去。
“误把忠良按剑猜”,文天祥痛苦至极,怅然无比。抗元战役未及实施,就已宣告流产;自己九死一生逃离魔掌,耿耿忠心反而竟被自家人疑为奸细,真是天大的冤枉,旷世之笑话。
而今,他在真州已无立足之地,也曾想亲到扬州,去和李庭芝辩个明白。但杜浒劝他,说:“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改奔高邮,经通州(今南通)南渡闽广,寻访到二王(益王赵昰、广王赵昺)之后,再为朝廷出力。”
文天祥觉得很有道理,一行遂长途跋涉,踏上南归之路。路上,他们忍饥挨饿,沿路乞讨,刚躲过敌人的盘查搜索,又遇到追兵的突然袭击,历尽艰辛、苦不堪言。随行的虞侯张庆,身受重伤,目被箭伤;杜浒、应解被俘,幸亏施以金银,方得免脱。文天祥侥幸逃出,被两位樵夫护送到高邮。三月二十八日,他们殊途同归,抵达通州。
通州的守将杨师亮,闻讯后出郊迎接,并告诉文天祥说,王已在浙江温州,建立了元帅府。文天祥遂决定泛海南归,径奔温州,朝觐二王。
当渡船经通州海门进入扬子江时,文天祥伫立船头,北望南顾,心潮逐浪,忠诚大宋的不二决心和重整河山的热切希望,油然而生,于是对江而吟;
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石针,不至南方誓不休。
经过十余天的海上航行,文天祥从台州(今浙江临海)登岸,然后走陆路抵达温州。在温州,文天祥得知二王已将大元帅府迁移至福州,又闻益王未立,宋国无帝,遂上表劝进。他认为;“有了皇帝,就标志着大宋犹存不灭”。奏章送达朝廷后,文天祥被以观文殿学士、侍读,召至行朝“福州”。不久,益王赵昰登基即皇位,是为端宗,改元景炎。广王被晋封为卫王,陈宜中任左丞相兼枢密使,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直学士。
文天祥决心尽忠报国,力挽狂澜于既倒。他原打算在温州重举义旗,在浙、闽一带发展水军,加之杨师亮部在通州一带策应,可收复江淮、浙东的失地。但这一计划呈报之后,陈宜中从中作梗,害怕他功成后名高权大,竟私心误国,致使计划无法何始实施。
其后,文天祥决定到广州招集兵马,开督府于广州,作好北伐的准备。但是,由于广州的守将已经叛变投降,这一打算又胎死腹中。
后来,文天祥与左丞相陈宜中等议而不合,乃以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出江西,收兵入汀州,与元军展开鏖战,惨烈异常。
景炎元年(1276年)初秋,福建南剑(今南平)地区树起了一面“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文”的抗元大旗。南剑是闽北的军事要地,素有“八闽屏障”之称。文天祥最终来到了这里,开督府于南剑,组织督府军,聚集兵将,再举义旗,抗元卫宋。
义旗一扯,八方响应。老将巩信闻讯后,召集老部下齐集南剑,同仇敌忾,誓死抗敌。一些谋略人士和戎旅战将,也纷纷前来投效,一时军威大壮。此时的督府军,已大大超过了昔日的勤王军。
兵败被俘,丹心不灭锁囹圄
文天祥的督府军,曾先后转战闽、赣、粤。初在闽赣,文禾祥作了部署,派赵时赏、赵盂荣取道石城,攻克宁都;派吴浚屯驻瑞金,相机攻取;刘洙在江西策应,邹飘在宁都起义,里应外合。但不幸邹飘起义失败,首领遇难,计划遭到挫折;武冈罗开礼收复永丰,兵败被执,入狱而死。文天祥哭之甚哀。
不久,元军越过仙霞岭,进入福建、攻陷建宁府(今建瓯),南剑被围。知州王积翁弃城,逃到福安府(即福州),其后降元、南剑遂落入元军之手,行都福安便失去了屏障。
这时,宋军尚有十七万人,民兵三十万、还有战力雄厚的淮兵数万,倘有得力指挥,在闽江中游和兀军决战,尚有一线胜算的希望。可惜朝廷无人决断,陈宜中等惊慌失措、陆秀夫和张世杰等为安全其间,护送端宗帝和卫王登舟入海,成为海上流亡政府。
福安随即陷落,端宗和卫王等泊船泉州,却因主宰船运命脉的人降元而难以立脚,无奈只好开往广东潮州,移师惠州甲子门(今海丰县东海口)。从此,南宋******失去了在大陆行使中央政府的权力。而风雨交加的陆上时局,惟赖文天祥苦力支撑了。
南进的元军统帅李恒,看到文天祥处境艰难,遂派降将吴浚前来劝降。吴浚到来后,文天祥直面宣斥其罪行,果断地将这个叛将绑缚缢死。其时,督府军中有人动摇,文天祥也赏罚分明,将谋叛者正以军法。经过一番整饬,督府军军力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