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之案——康熙皇帝亲审江南科场弊案
这是中国科举史上最为典型的科考舞弊案,居然三审不结,两察不了,最后竟由康熙皇帝亲自审理,方才得以了结,可谓空前绝后的惊天之案。
闻奏拍案而起
事情发生在清代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秋天,恰好是康熙大帝登基执政半个世纪之际。这位幼年即登天子之位的爱新觉罗,玄烨,以其非凡的才干,开创了盛世江山的辉煌,大清帝国一时威扬世界。这年“秋闱(秋季科考)”之后,年届花甲的康熙,安居在北京紫禁城内,眼望着御花园的秋色烂漫,回忆五十年来走过的风雨历程,心中充满了江山二统的盛世豪情,同时对未来前景更加雄心勃勃。他精神抖擞,健步走进弘德殿,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已经是深夜子时了,他仍在掌灯批阅奏章,秉笔挥洒自如。突然,一道加急公文,从遥远的江南飞抵京城,连夜送达案头。他急忙打开,见是新上任的江南巡抚张伯行寄来的奏章。只见上面写道:
今次江南乡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丑行,副主考****受贿纹银十万两,出卖了举人功名。同案作弊的,有阅卷官王曰俞、方名等。而正主考官左必蕃,却知情不报,欺瞒圣上。为此,江南士子已经哗然。如不迅速查办,将要发生重大事变。
康熙皇帝看过后,心里为之一震,由不得大动肝火,惊叹道:“岂有此理!天下竟有这等事!”
他强压心头怒火,静下心来,查看其它奏折是否也有言及此事者。但见他在江南的心腹大使、江南织造曹寅(曹雪芹的祖父)和宠信密探、苏州织造李煦,也都相继发来了密折。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将江南科考舞弊案发生后民情鼎沸的情况,奏报如下:
自九月九日发榜后,举子一看所考中者(解元为刘捷,苏那人中式者十三人),多是扬州的盐商和权势人物的子弟,义愤填膺。于二十四日,集一千多人到玄妙观,推丁尔戬为首领,抬着五路财神像,进入府学,安放在孔子身边。江宁城内万巷皆空’人们一起出来观看财神爷游街,还作了歌谣说:“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左、赵是指两位主考。并且用纸把贡障的匾额糊起来,将贡院二字改成“卖完”。在这一形势面前,虢了手脚的总督噶礼,下令抓了丁尔戬等十多人,说他们私有谁控罪,要反坐。这就促使市民也群情激怒,情况十分紧急。康熙皇帝看到这里,怒气顿袭心头,再也忍耐不住了,拍案而起,“啪”地一声,将握在手中的龙泉窑烧制的青花瓷茶杯,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连忙跪下来请求皇上息怒。桌子上猛地二摔,震了个粉碎。伺奉在旁的近侍和宫娥们,一康熙皇帝怒气冲冲,咆哮道:“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朕执掌江山五十年来,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奸臣贼子,竟敢如此胆大社稷吗?”妄为,欺天枉法!这些贪官污吏,岂不是要毁掉我大清的江山?
康熙皇帝余怒未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大清王朝的科考舞弊案,诸如乙酉、丁亥、壬辰、甲午案,尤其是丁酉(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顺天科场案,“两主考斩决,十八房绞决”。往事历历在目,至今记忆犹新,思想及此,心中不禁义愤难平:“那惊心动魄的历史弊案,人头落地的血腥教训,至今国人没齿不忘,但可惜的是,这些前车之鉴仍不为人所警觉,不能惩戒后人,杜绝当今时弊。”想到这里,不免扼腕惋叹,恨恨不已。
于是,他不假思索,当机立断,连夜召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进殿,当面渝示;“辛卯科江南秋闱,乡试发生科考舞弊案。今命你二人为钦差大臣,即刻启程,火速前赴江南彻底查处,不得姑息养奸!”“遵命。”张鹏翮与赫寿领旨受命。二人不敢怠慢,惟命是从,急忙打点行装,星夜出发,开赴扬州。此时,东方已呈鱼肚白,天色朦胧,时间已近翌日凌晨。
徇私瞒天过海张鹏翮与赫寿马不停蹄,星夜兼程,不日来到扬州钦差行辕。
与取证。数日后,即升堂举行第一次审讯。皇命在身,一人只争朝夕,立刻对江南科考弊案进行调查审讯的地点,就在钦差行辕内。参加庭审的共有四人:主审官,是两位钦差张鹏翮与赫寿;奉旨陪审官,是两江总督噶礼和江苏巡抚张伯行。庭审的大堂,上方悬挂着写有“清正廉明,字样的鎏金横匾,旁边竖立着写有“肃静”二字的挂牌,左右排列着手持械杖的衙役。审官端坐在大堂正位上,陪审官列边而坐,煞是威风,极端森严。
首先被提审的,是副主考官****和阅卷官王日俞、方名。几个回合下来,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加之正气的威慑和气氛的严酷,****便乖乖地供认,自己受贿黄金三百两,共十五锭,每锭二十两,卖了功名。阅卷官王曰俞、方名,也供出自己徇私舞弊,密将在试卷中做了暗记的程光奎、徐宗轩、吴泌、马士龙和席王干等人,点了举人。
科考舞弊案的基本事实,顷刻间便一清二楚了。两位钦差合议之后,当堂宣布:革去三位考官的职务和功名,收监关押’等待皇上的命令。三被告也都低头认罪服判,两位陪审官更是拍手称赞,齐夸二位钦差审得好极了。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得多了,只要再取出行贿者的日供,将受贿的赃物清退掉,事情就可以结案了。
殊不料,在审讯行贿人程光奎等人时,节外生枝,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程光奎、徐宗轩、吴泌、马士龙和席王干等人,被带进大堂之后,钦差张鹏翮不慌不忙,突生奇想,欲在庭审正式开始前’趁机测试二下这些贿考的“举人”们学识的实际水平,看其肚子里的墨水究竟有几斗,于是便出了几道比较简单的试题。结果,吴泌磕磕巴巴,连两句《三字经》都背得不那么顺畅。程光奎默写的《百家姓》,竟将开头的“赵、钱、孙、李”四个字,写错了三个,一个“钱”字虽然写对了,却写成了“金戈戈”,一字为三,竟成两行,歪七竖八,活象草鞋底。那个徐宗轩、马士龙和席王于,也出尽了洋相,令人贻笑大方。两位主审的钦差一看,甚感滑稽可笑,可怜又可恨。他们心想;“如此水平,竟能贿得‘举人’之名,肯定是下了大本钱的。”
于是,二位钦差厉声喝问:“尔等到底行贿了多少钱财,才买来这‘举人’的功名?莫要侥幸,从实招来!”
程光奎做贼心虚,经不住这般喝问,如实招供:“大人息怒,小人出了黄金十五锭,每锭二十两。”
两位钦差一算,恰好是三百两,与****所供的受贿数量正好相等。接着,又审问吴泌等人,吴泌等也供认,共行贿黄金三百两,锭数与每锭的重量与程光奎的相同。
两位钦差与总督、巡抚再一细算,众人行贿的黄金总共是六百两,而受贿人却只收了三百两,那么另外三百两哪里去了呢?
问题再清楚不过了,事情定然戏中有戏。大堂上的各位判官,面面相觑。朝廷钦差张鹏翮、赫寿心存疑虑,江苏巡抚张伯行感到纳闷,两江总督噶札显得有点不自在。吴泌等人刚一招完,江苏巡抚张伯行紧接着问道:“主考官****只收到十五锭黄金,另外十五锭哪里去了?”程光奎、吴泌等人支支吾吾,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越好。
张伯行紧追不放,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二人的贿金,可是亲手交给赵主考的吗?”吴泌战战兢兢,只好如实回答:“是小人托前任巡抚的家人李奇代为送去的。”
张鹏翮与赫寿一听,立即传令,速拿李奇到案。
李奇很快被拿获归案,刚一上堂,张鹏翮劈头就问:“李奇,你代吴泌等人行贿考官,把赃银都交给谁了?”
李奇自小见过世面,平日里仰仗着前任巡抚的权势狐假虎威,横行不羁,现如今进了钦差行辕大堂,知道事情不妙。但他想硬着头皮,先抵赖一阵子再说,便试探着回答:“小人全交给赵大人了。”
赫寿猛地把桌子一拍,厉声斥责道:“胡说!赵主考只收了十五锭,余下的十五锭,想必是被你自己私吞了吗?”
李奇一听此话,吓得心里立刻发虚。他是个见风使舵的混小子,知道私吞这么多黄金,实属罪大恶极,慌忙分辩道:“小人不敢,小人实在冤枉……”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不料话到嘴边,尚未开口,总督噶礼立刻站起来,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好大的胆子!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有什么冤枉?分明是私吞了贿金!”话音还没落,噶礼环顾钦差与巡抚,怒气冲冲地厉声命令道:“李奇大罪在身,事实如此明显,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说的?拉下去大刑伺候!”李奇一听,早已三魂去了两魂半,战栗栗地跪倒在地,头郊捣蒜,身如筛糠,连声高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张伯行摆手示意,稳住了气氛,口气略加缓和地说:“李奇,你要老老实实地讲明事实真相,本院自会按照国法,从轻发落。”
“小人愿招!只是……”李奇刚想坦白交代,却抬头胆怯地看了噶礼一眼,欲言又止,显然是有所顾忌。
张鹏翮见状,知其有难言之隐,大声说道:“李奇,你不要吞吞吐吐,有本钦差与你做主,只管大胆讲来!”
李奇听后,立刻壮了胆子,跪地磕了一个响头,说:“还有十五锭,赵主考让我交给了泾县知县陈天立,听说是……”
李奇刚一开口交代,可话到嘴边忽然又打住了。
“你听说了什么?到底送给谁了?快说!”张伯行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道。
“听说,送给了总督大人。”李奇被惊堂木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案情瞬间骤变,全场一片愕然。钦差和巡抚们顿时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噶礼猝不及防,突然遭受这当头一击,一时尴尬至极,实在有点吃不消了。他压根儿没想到庭审会节外生枝,倏忽间竟审到自己的头上来了,顿时面色铁青。但他毕竟是经过风雨、见过大世面的人,倾刻间便定心稳神,决定改守为攻,先发制人,遂拍案怒吼:“大胆刁民李奇,竟敢当堂诬陷封疆大吏。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总督大人一声令下,衙役们“唰”地一声,闻风而动,迈步向前欲动手。“且慢!”巡抚大人张伯行见状,急忙站起来,大声喝住衙役们。同时,转身拱手对噶礼说道:“噶礼大人,请稍安毋躁,不妨让他把话讲完的为好。今儿钦差在上,事情自有定夺。”噶礼二听,恼羞成怒,有点气急败坏,公然咆哮公堂,忿忿指责张伯行:“一个刁民,信口雌黄,搅扰公堂、难道你就容许他肆意诽谤,纵容一条疯狗胡乱咬人吗?”
他置张伯行之言行于不顾,铁了心一意孤行,转身面向衙役们,大声命令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与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有本院在此,你们哪个敢打!”张伯行也针锋相对,毫不示弱,把脸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威严的口气无庸置疑,如山岳难撼。
衙役们不知所措,一时动也不得,停也不是。
庭堂上气氛陡然紧张,有点剑拔弩张。情况实在太出人意外了,两位钦差显然始料不及。
张鹏翮见案件牵涉到总督噶礼,心中盘算:“那可是自己未来的儿女亲家啊,况且儿子现为安庆知府,又直接受制于噶礼,怎好再深究下去呢?深究将使他陷人十分难堪的境地。但眼下庭堂之上,巡抚与总督争锋,各执一词,又互不相让,这该怎么收场呢?”他心知肚明:“此时理应趁热打铁,继续彻查深究,如此则案件水落石出并不难,只要把泾县知县陈天立传唤到庭,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他有一种预感,心中断定噶礼为官不廉是肯定无疑的,说他受贿三百两黄金决不会冤枉他,当场深究将会使他无地自容。于是,他便琢磨着“缓兵之计”,来个“难得糊涂”,决定先休庭、后再说。想到这里,张鹏翮突然站起身来,断然宣布:“各位大人体要争论。李奇身涉科考弊案,又以一面之词出言,空口无凭,诬陷朝廷重臣,按律罪不容诛,且先将他重镣收监,严加看管。案今日审理到此,改日再审。退堂!”
他见张鹏翮突然宣布中止审理,自然求之不得,正中下怀,遂应声附和:“退堂!”张鹏翮、赫寿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散去,大堂上只剩下了四案情已经明朗。二位大人陪审劳累,都各自歇息去吧!”位审判官。张鹏翮伀了一口气,安抚大家说:“今日大市,基本但张伯行心中不服,觉得事情犹未了结,应当趁热打铁,即时审结,便直言说道:“案情虽已明朗,然而并未水落石出,就半途而废……”
噶礼一听,也心有不甘,想来个以攻为守,杀其威风,挫其锐气。于是反唇相讥,大声嚷道:“李奇血口喷人,必定是受人教唆,一定要把幕后的主使人揪出来!”
张伯行一听,噶礼的话显然含沙射影,是暗有所指,便反问道:“谁是幕后的主使人啊?”
“舍你其谁也?”身躯雄壮的噶礼,对张伯行力囗查究其受贿之事,衔恨在心,便想报复他一下,边说边朝张伯行猛击一拳。
身材魁梧的张伯行,身不由己,猛然踉跄了一下,险些儿栽倒。待他停稳了身子,即时反戈一击,一脚把噶礼踢倒在地,大声斥责道:“你贿卖功名,天理难容,罪在不赦!”噶礼困兽犹斗,张伯行严阵以待,督、抚二人既辩又殴,时闹得不可开交。张鹏翮、赫寿见见状,便一齐向前制止,调和劝解道:“二位大人都是为国效力,‘和为贵’嘛!千万不可感情用事,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噶礼余怒不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张伯行也忿忿不平,“啪”地把手一拍,扭头就走。
钦命江南科场弊案的第一审,就这样草草收场,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