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轰赶猎物的呼啸声在山野中回荡,多尔衮挽着缰绳,手握弓箭,蓄势待发。在他的身后,是大清国的达官显贵,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摄政王的号令。终于,一只鹿从树林中蹿了出来,在包围圈里到处乱撞,寻找着逃生的路。多尔衮催动了坐骑,向猎物冲了过去,诸王、贝勒、大臣们紧随在他的身后,没有人敢逾越到多尔衮的前面,第一只猎物当然是属于他的。
距离越来越近了,多尔衮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了惊慌失措的野鹿。他的手正要松开弓弦的时候,那只鹿扭转了脖子,望向正准备射杀自己的猎人。那种惊恐的眼神让多尔衮觉得似曾相识,“辣白菜!”多尔衮在心底惊叫了一声,他坚信自己一定从“辣白菜”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神情,但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下了。多尔衮连忙收住即将离弦的箭,忽然,他眼前一黑,天晕地旋,失去了知觉。
多尔衮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帐篷里,御医已经为他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口,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多尔衮竟然感觉不到疼痛。诸王和大臣们都站在床前,关切地望着他,还有刚刚嫁过来的朝鲜公主。多尔衮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逐一地辨识着他们的表情。他不知道,这些人脸上的关心和焦虑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当中有自己的党羽,也有潜在的对手,暗中与自己为敌的人。但不管真假,至少这种表情让多尔衮感觉到一丝温暖。他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人生不就是一场戏吗?何必太当真呢?我自己演了一辈子的戏,也该让别人表演了!”
多尔衮不顾御医的劝阻,站了起来,对众人道:“因为我让大家扫兴,实在于心不忍,来!我们继续射猎。”
众人齐声劝阻,多尔衮用一个坚定的手势制止了大家,“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如果连打猎都不行了,我这个摄政王还做得下去吗?”这次没人再敢阻止他了,谁再不识趣,就等于说摄政王体弱多病,该退居二线了。
多尔衮重新跨上了坐骑,冲向旷野,迎面而来的劲风吹拂着他的面颊,头发和衣袂都随风飘舞,多尔衮忽然有了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那些神仙腾云驾雾,在天上飘来飘去,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时,一头老虎被围猎的士兵赶了出来,一边吼叫,一边在旷野中飞奔,但不论它冲到哪里,总是被赶来堵截的士兵拦住去路。老虎的吼声越来越歇斯底里,百兽之王暴怒了。“困兽犹斗!”多尔衮在心中念叨了一句。
他射出了第一支箭,正中老虎的后背,旷野中响起了欢呼声,“摄政王神勇!”第二支箭钻进了老虎的屁股,百兽之王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惨叫,向树林跑去。多尔衮催马追逐,就在他双腿用力的瞬间,受伤的膝盖传来一阵剧痛。钻心的疼痛险些让多尔衮叫出声来,但他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住了。“如果叫出来,肯定跟刚才老虎中箭时的嚎叫一样,太丢人了!”
多尔衮再次弯弓搭箭,但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从容地瞄准,箭射偏了,软弱无力地落在了草丛中。跟在他后面的阿济格察觉到多尔衮的异样,连忙跟了上来,问道:“你怎么了?”
“伤口有些疼,看来不能再打猎了!”多尔衮无奈地说。围猎结束了,多尔衮住进了初具规模的夏宫当中。
太阳落山了,多尔衮伤口处的疼痛渐渐消失,他命人将自己抬到宫殿门前,睡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旁边摆上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火盆。多尔衮一边吸烟,一边喝茶,眺望着山脊上的一抹残阳。烟草的味道是他非常熟悉的,那是朝鲜进贡来的“南草”。傍晚的夏宫已经停止施工,周围一片静谧,安静得让人浮想联翩。一年来困扰着他的痛苦和焦虑终于消失了,多尔衮得到了内心久违的平静。
“应该把东莪带来!这种生活就是‘辣白菜’向往已久的,如果她们母女二人都在,我一定永远住在这里,再也不回北京了!”多尔衮兀自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一定是一个美梦!
顺治七年十二月九日,多尔衮病逝于喀喇城。他死后,被顺治追尊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多尔衮生前未能登上皇位,死后终于实现了毕生的愿望。可惜的是,皇帝的尊号只享受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顺治八年(1651年)二月,多尔衮的亲信苏克萨哈等人告发多尔衮生前企图谋逆,福临乘机公布多尔衮的罪状,包括打压郑亲王,独揽大权;逼死豪格;仪仗、府邸僭越帝制;以王府为朝廷,命令诸王大臣在王府前听候差遣等,削爵夺封,家产、人口全部查抄入官,女儿东莪和养子多尔博给信王多尼(多铎次子)。
福临心中长期积蓄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的报复尤其疯狂。多尔衮的坟墓被挖开,鞭尸、斩首,曝尸示众。他的党羽,包括阿济格在内均遭到清洗,革职的革职,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随着多尔衮这根顶梁柱的倒下,他用一生的心血浇铸的权力大厦在瞬间土崩瓦解。从荣誉的巅峰瞬间坠入罪恶的深渊,一切都像一场梦幻。
命运似乎在报复性格乖戾的福临,让他和多尔衮一样,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董鄂妃,董鄂妃也是得天花而死。
顺治八年年底,多尔衮一周年忌日,睿王府前来了一行人。昔日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摄政王府冷冷清清,门前是在寒风中摇曳着的枯萎的荒草。
来人是信王多铎次子多尼和他的弟弟、多尔衮的养子多尔博(多铎第五子)以及多尔衮的独生女东莪。东莪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与“辣白菜”有几分神似。由于多尔衮的坟墓被福临下旨铲平,他们只能到这里来拜祭自己的父亲。
东莪望着深冬季节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沉甸甸的。在她的记忆中,有阿玛和额娘陪伴的时候,王府的天空永远是明朗的,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特别敞亮,从来没觉得这么压抑过。多尼走在前面,东莪牵着多尔博的手,紧随其后。快要登上王府台阶的时候,多尔博忽然叫了起来,手指着天空,“你们看,那是什么?”
多尼和东莪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从西方飞来一片黑压压的鸟群,遮蔽了天空。鸟群越飞越近,鸣叫声苍劲雄浑。多尔博叫了起来,“是阿玛养的猎鹰!它们飞回来了。”多尔衮生前饲养的数以千计的猎鹰铺天盖地,向王府俯冲下来。有的落在院墙上,有的落在房顶上,有的栖息在枝头。望着它们矫健的身姿、锐利的目光、铁钩般的鹰爪,多尼和东莪精神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从街头巷尾传来连成一片的犬吠声,成百上千只形态各异的猎犬飞奔而来,卷起漫天的尘雾。多尔博欢喜得连蹦带跳,“金狮大王、通天豹子、地上龙、旱地蛟、呼天豹……”被叫到名字的猎犬纷纷扑到多尔博的身上,摇尾巴,舔手掌,跟小主人亲热。靠不上前的猎犬有的兴奋得在地上打滚,有的站立起来张望,有的大声叫着,想引起小主人的注意。
看到眼前热闹的情景,东莪破涕为笑,牵起多尔博的手,走向大门。睿王府的大门轰隆隆地开启了,多尼、东莪、多尔博在猎犬军团的簇拥下走进王府,头顶,数以千计的雄鹰在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