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也就是李铮要出国的前一年,那个时候,她没上成大学,在老家上了专科,学了点会计,李铮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大学一年后,他带了女朋友回家。
那时,她听到他假期回家,心里头掩不住的高兴,再他到家的下一刻就去敲他家的门,门开了,是李璐开的门。
她闷闷地开门,不怎么开心。
关琳将脑袋探进去,就见着李铮身边一高挑的女孩。
她终于见着他了,一年他都没回家,那个时候,他已经如若出了茅庐的小伙子,不苟言笑。
女孩叫苏兮,长得很漂亮。乳白色的长裙及膝,肤色润白,瓜子脸,十分小巧。然而,举止却极为大气。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金童玉女。十分般配。
他是暑期回的家,前一年的除夕他没有回来,听说是为了陪苏兮。
然后,他向家里宣布,他明年大三要出国,申请已经下来了,是学校留的名额,机会难得。
关琳的手抖了抖,连着心也凉成一片。出国,多么遥远的字眼。在她眼里,她这辈子如若能够走一圈中国的江南地带,已是奢侈了。
他们之间果真是有距离了。
犹记得,他们小学时还扭在一起打过架;初中时曾经从家里偷偷地背出锅子去乡下野炊,结果差点闹出火灾;高中时,受了一顿火锅的诱惑,帮他连夜赶了三五封情书。
关琳有些感慨。
那个暑期,李铮没有再回学校,苏兮也呆了一个月。苏兮在的一个月里,关琳不大去找他,只是偶尔透过窗户,看着两人从楼梯口出来,相互挽着手臂,模样十分亲昵。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耐心温柔的他。
她的心头很凉。大热天里,居然想觉得彻骨。
苏兮走后,李铮来找她,这一年来,他的变化太大,即便是懒洋洋的神情,也叫她有几分陌生。
“真好,可以去看看外面世界。”他在她家沙发上靠着,语调甚是轻快。
关琳侧过身,笑道,“国外有什么好,到处拿着枪杆子,搞不好丢了命,还是中国好呢,带枪违法。安全着哩。”
李铮白她一眼,“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都别当海龟了。”他舒展长腿,懒懒道,“生活还是要有些彩头才叫过得有滋味。”
关琳无话可说,望望外头的天色,怕又是要下雨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推了一下李璐,他们本是很开心的,很开心地聊起一段往事,李璐十四岁了,小丫头片子很是倔,谁都搞不定,唯独听李铮的话。
他们聊到哪里了,她是不记得了,她只是知道自己当时甩了一下李璐的手臂,那个时候,正在楼梯上,李璐不小心摔了下去,翻滚了好几层梯子。
她一下子吓呆了,好在李铮迅速反应过来,打了急救电话。她要跟上去,李铮的表情很是阴沉,不让她跟着,他朝她大喊,“你还想再添麻烦么?!”
她的步子就此停住了。
后来却是成了李铮背的黑锅,那个时候,麻烦接踵而来,李璐出事的第二天,她家里来了一大群人,要她搬家,说这房子卖了。
关琳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妈妈居然卖了房子,拿了钱,人也随着不翼而飞,她心头骤冷,连连打寒战。
她知道家里缺钱,却没想到自家妈妈居然相处了这么一招,她在房间里理东西,有邻居看不过去,大骂她妈没良心的东西。
她也很想骂人,却是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一直以为妈妈是爱她的,这么多年来,他们相依为命,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要走。
等她把东西理好后,屋内又多了一个人。他说,关琳我是你爸爸,是我不好,你还是个孩子呀。
关琳摸一把眼泪,“我没住的地方了。”
程演上前来,说,“以后跟爸爸住。你妈她…。”
关琳昏昏然,跟着程演走了。也离开了这个城市。
不过两天而已,所有的事情如若颠覆一般,她哭不出来,对着程演更是叫不出爸爸。程演待她很好,将近二十年的疏离,他想弥补,关琳不是记恨之人,她听得他说,
“当初是我酒后乱性,你妈生了你,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
关琳怪不了他,只是问,“我妈她出了什么事?”她不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就这么弃她而去。
程演停了老长时间,才回答:“你妈赌博输了钱,那些钱是用来还债的,她觉得对不起你,没脸见你。”他长叹一声,“她还是爱你的。这张银行卡里有些钱,是她留给你的。”
他递过去一张卡,关琳看着他,“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和她一起分担。”
程演没有再说话,他不能告诉她,她妈得了癌症,已是晚期,活不了了,她不想花钱,只想着以后关琳能好好过日子。
所以,她才来求他。
她这么心高的人,当年即便自己生下关琳,也不愿意和他说,是命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才求助于他。
关琳哭了,拖着程演的小腿,“爸,你告诉我,我妈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她这一声爸叫得程演心中酸楚,他摸摸她的头顶,“关琳,你不要这样好么,你妈会难受的。”
“你不让我知道她在哪儿,我更加难受。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妈在哪里?”
她托着他的裤脚,哭的很厉害。
最后,程演放弃了,她一整晚都在哭,双手抓着他的裤脚,不让他动。他闭了闭眼,告诉她,“关琳,你妈不行了。”
关琳的手一下子松了。
程演带她去见她妈,是一个偏僻的山村,她妈睡在竹榻上,脸色消瘦,一直喊着痛。关琳睁着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脸上落下,她站在原地,她妈妈一直吃哼地叫痛。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妈妈吃哼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不确定地叫一声,“阿琳?”
关琳走过去,关琳她妈一下子骂出来,“姓程的,你怎么答应我的?”
“妈。你不要这样,你怎么可以不要阿琳?妈,妈……”她呜咽地喉咙似冒火。她很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察觉?那个时候,她妈时常会头疼,她也以为是太累了,她想扇自己耳光,痛恨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换着花样做东西,只是她妈吃下去后就立马反胃吐出来,她忍着泪水,说,“妈,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她妈瞪她一眼,“死丫头,你想你妈死在医院里?”
她还是哭了,哭的没有声音。七八天后,她妈看不见了,折腾了十几天,她妈走了。她已经哭不出来。
她捧着骨灰,一直都不说话。她说不出话来,程演着急,几次和她交流,她都不说话,只是摇头或者点头。
程演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暂时没有大碍,只是暂时封闭自己,这段日子不要去去刺激她。
她抱着骨灰呆了两三个月,程演把两室一厅的房子留给她。他自己有家室,不能经常过来,更不可能让家里人知道。
关琳只是不说话,吃饭睡觉倒是正常。
程演又带她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这次医生给她做了开导。
她终究是关琳,能放得开的关琳。
半年后,她终于开始找工作,慢慢地恢复正常生活。程演也不再过来,他家里察觉了,自然是得小心些了。
关琳不知道该不该怪他,她这么多年都没有爸爸,其实也已经习惯了。如若说恨,折腾的还是自己。她这个人什么都说不上好,就是调节能力好。
程演不来后,她一个人过的也自在。
只是,这中间她回去过一次。
那一次,李铮回来拿行李,他要出国了,她看着他的侧脸,英俊而优雅。他们的距离真的越来越大了。她无数次想起两人被罚站在门外的情形,想起幼时一起抢被子的情形,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只是,他们曾经是这么亲密的人呢。
她看着他上出租车,眼泪就流了下来。自从妈妈去世后,她没有再哭过,她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她是放得开的人,永远都是。
李铮,李铮。我是那么地爱你。
她记得她曾经这么暗示过,她说,“李铮,要是有一天你喜欢上我怎么办?”
李铮像是见着鬼一样,神色古怪,“那我肯定是疯了。”
她嘟囔一声,“我哪有这么差么,真是的。”她有些失落,还是佯装兴高采烈,“你不知道隔壁班的小胖已经写了三封信给我了,还有…。”
“还有2班的小王,”李铮嗤之以鼻,“就你这模样,我还不知道么?”
她很郁闷。她的模样怎么了?她回去照镜子,虽然鼻子不够高挺,皮肤不够好,好像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她朝镜子做了个鬼脸,“去你的李铮。没品位。”
她那次回去,其实也想向李家两老解释,上次推了李璐的是她,而不是李铮。只不过,她敲门时,两老见着是她,连门都不愿意开。
她有些灰败,遇上放学回来的李璐,她上前打招呼,李璐看她一眼,斜斜地走过,走过她身边时,语气很是不好地说一句,“不干不净的,不要再来碰我哥。”
关琳一下子愣住。
不干不净的。
她一下子窝火,伸手抓住李璐的肩膀,“什么叫不干不净的?你一个小屁孩知道什么?”
李璐挣脱她,“不是么,你妈赌博卖了房子,你不是跟男人走了么?呵呵,这区里都传的纷纷扬扬。”
她的手劲一下子松懈,李璐直直地上楼。
她苦笑一声,摸摸自己的额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言可畏啊。也罢了,往后,她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