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考试的前几天,走在路上,我发现,和我打招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正高兴于这个发现,却发现别人打招呼时,都是这么进行的:“Hi~欧阳燕!”,2秒后看到旁边的我,然后补上一句,“Hi,毕秋香!”于是我失落残酷地为自己总结,“这些招呼都是顺便的。”
然而燕子却告诉我,于她而言,那些热情招呼的背后,也并不是那么令人畅心。我鄙视地摇头撇嘴,大骂她虚伪。
“欧阳燕,欧阳燕——,”艳阳高照的某个午间,吃完午饭,我和燕子走在返回图书馆的路上,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叫声。我转过头,是班里的项丽,此人平时很“活跃”——最擅长于挖掘和传播他人的隐私八卦。
“Hi~欧阳燕!Hi,毕秋香!”项丽的招呼并没有大多的新奇。
“Hi!”燕子也挥着手打招呼。
我看着她两手插着腰,满脸灿烂地喘着气走过来,没打算理她。说实话,我不喜欢她。
“你们也去图书馆啊?”她满脸欣喜的样子,在我看来却是明知故问。
“对。”燕子简洁地答道。
“今天好巧啊,居然碰到你们俩了。呵呵,真是好。”项丽说道。她拉近乎的主题让我觉得很老套。
“呵呵。”燕子笑了笑。
“燕子,跟你商量个事行吗?”项丽终于开始步入主题,可她竟然用我平时叫欧阳燕的昵称,一个平时直呼她人姓名的人,忽然这么叫,让站在一旁的我都觉得肉麻,更别说听者。我歪着头看了看燕子,她果然轻轻地打了个颤儿。
没等燕子正面回答,项丽自顾自地开始了说话。“我觉得这几门课特别难,特别是那个心理学,要背的一大堆,我也不是没背,我天天都来图书馆,但就是背一天忘一天。大后天就要考了,可是我发现我没记住几个。燕子,我考试时做你旁边,你到时给我抄一点行吗?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只要把你卷子摊开来就好。真的,就这样啊。我有事,先走了。”
项丽急切地说完,又急切地跑掉,燕子很无奈地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又来不及说。我鄙视地望着项丽远去的背影,觉得很是恶心。
“天天来图书馆?她也好意思说,”我很刻薄地评论道,“天天来图书馆和男朋友腻歪吧?”
“哎——”燕子叹了口气。
“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了。平时一副很活跃的样子,到处唧唧歪歪,到了考试怎么就哑巴了?还用这种方式走后门。更恶心的就是‘燕~子~’,她居然用我的专用叫法,太可恶了!”我愤慨地说道。
“没办法。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跟你说末考期间那些笑脸并不那么令人畅心了吧?”
“我明白了。确实好可恶,特别是这种人,平时那么嚣张猖狂,现在知道不行啦,就这样。那你打算怎样做,真给她抄?”
“自己做自己的吧。我不会特意为了给她看而大大摊开放置一边,我也不会遮着掩着,能看多少,是她自己的事,这种不劳而获的事,只会助长懒惰和恶习,我天性也不喜欢这样的行为。”
“我支持你!你可别当考试便利贴,最好一个都别给她看。”
燕子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六月底的班会,班主任公布了暑假放假的时间,反反复复强调了几遍安全问题后,她终于让我们散席而去。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喜欢把自己全身上下打扮成二十岁的装束,高高的马尾挽了一个圈,粉红的短上衣,淡紫色的裤袜,棕色的超短裙,配上一双绿色的短靴,远远看去,五光十色。她很近视,但从来戴着都是隐形眼镜,凸出的眼珠配上厚厚的嘴唇,看起来有点恐怖,说起话来的时候,她喜欢把问题一遍遍地说,生怕我们不记得,而我闭着眼睛都可以模仿她的语调和用词,无非就是“安全”“注意安全”“暑假特别要注意安全”之类不断加入词语修饰的递增句子。她不鼓励我们暑假兼职,禁止我们留校,不许我们去除了家以外的地方,一切都是因为——安全,注意安全,放假要特别注意安全。
开班会的时候,她常常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很负责的班主任,不希望我们出事,不希望我们走丢,不希望我们太艰苦。说得多了,我差点就觉得她真是个负责的好老师,可是一学期只能在开学和放假的两次班会时才能见到她的事实很快把我油然升起的感动之心敲了下去。除了安全,她还喜欢说“感恩”两字,但此“感恩”绝不是我们理解的感恩。在她眼里,那些节日送礼,没事时帮她该卷子,做表格,写小论文的人,就是“感恩的人”。那些华衣着束,花枝招展,能把蚂蚁说成大象,家世不错的学生就是优秀生。当然,很多班级大事虽然她很想主宰,但无法改变它的主流趋势,比如各大比赛的获奖选手,比如每年的励志奖学金,比如班里那一个个涌动着逆反和憎恶的人心。
受得压迫的人多了,就容易形成一个群体,甚至是一个团体,而这种性质团体存在的理由,最初总是由抱怨构成。我们班,也这么形成了一个“反巫派”。
班主任的外号很多,不同的班有不同的特色,叫的最多的,是这几个:老巫婆,老佛爷,黑山老妖,伪姐,老公主。二十几岁的女孩,大多数离家没几年,个个都曾是掌上明珠,并未经历世事和社会的磨砺,尖锐是她们口齿的特色。于是没事的饭后,抱怨成了我们的说笑。
“靠!今天老妖穿得不晓得有多嫩。她以为自己二十岁啥!都四十几岁的老女人了,天天穿得跟十几岁似的。”一进入五楼的楼梯间,我就听到了项丽的评判声,虽然我平时不喜欢她,但她说的这句,我大大地赞同。
“就是,看看她那全身上下的颜色,我看呐,五颜六色说的就是她。不晓得的人,背后看去,还以为是个女娃子。走进一看,原来是个大妈!”不知道谁接了一句,接着便是一阵哄笑声。
“穿的五颜六色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穿得那么恶心。别人都说,眼睛是反映心灵的窗户,我第一次看到她那双玻璃黄眼就有种预感,此人绝非善物,结果发现,她不但飞善物,简直就一巫婆。”另外一个声音说道。
“我觉得啊,她连巫婆都不如,人家巫婆是直接来阴的,她呢?她是挂着明晃晃的红旗玩阴的,做了坏事还要给自己挂牌坊,虚伪。”又是一个新的声音,看来走廊很热闹。
“可是,你们知道不?她居然是副教授也。学校教授本来就没几个,她居然评上了?!我真是想不通。”
“不会吧?这个消息可靠不?”
“当然可靠,是一个老师告诉我的。你们看看,这么一个没师德的人,怎么可以评上副教授?!!”
“就是,想想就觉得恶心,特别是每次评完奖学金她对那些获奖人员明里暗里的提示,‘感恩’‘感恩’。”
“那还算客气,她最可恶的是叫那些获奖金人员去她家给她打杂,改试卷或什么的也就罢了,据说啊,还要给她抹地板,抹窗户,买东西,就差没给她晾洗衣机里的衣服了。”
“我听说啊,她曾直接对我们班的一些人说,‘你们评上了,要学会感恩,而感恩,首先要想到的就是我,是我给了你这个名额。’她以为她谁啊,国家财务部长也不是这么颐指气使的啊。”
“没办法,压榨啊,活生生的压榨!要是哪天她不当我们班主任了,我们集体放鞭炮庆祝去吧!!”
“赞同!”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说,接着又是一阵笑声,有人甚至唱起了关于放鞭炮的儿歌。
我也跟着在心里笑了笑,这样一个群体,能在这样的时间和环境里,那么肆无忌惮地一起咒骂,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谁都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当我们步入社会,一切都只没有了过去的参照,言行都得小心翼翼的环境,更别提开怀的大骂,然后才知道,能够说你说想,能够大声地说出来,有那么一群人于身旁,即使是在骂人,也是无比幸运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