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这种综合特征是否来源于商这个民族内部多个小部族图腾的联合？我们知道，在远古时代，一个族团往往会有多种图腾。商人是一个风姓族团，《左传·昭公十七年》中记载，昭公曾问郊子请教为何少曝氏要以鸟名官的间题。邦子在回答时，提到少睁氏任命的一些有鸟姓氏的官员，如伯赵氏(伯劳鸟)、凤鸟氏、玄鸟氏、丹鸟氏、祝鸿氏、目鸟鸿氏、P}鸿氏、爽鸿氏、鹊鸿氏、五雄氏。这显然是一个个小氏族的族徽(图腾)。少啤即少昊，古书上说他曾建立百鸟之国，实际上是说他是统治各个鸟图腾小氏族的首领。可见他也是风姓的商人中的一个。他统治的各氏族里既有崇拜凤的，也有祟拜玄鸟的(一说玄鸟即凤鸟)，还有崇拜其它鸟类的，可见凤凰图腾并非多种图腾合并的结果，否则，在少啤的统治下，不该再出现这一综合体图腾。我认为，凤凰图腾的产生，很可能出于让自己民族图腾凌驾于其它民族图腾动机，因为风凰不仅具有一切鸟图腾的特征与功能，而且还综合了蛇、龟、龙这些非鸟类功能，如此一来，风凰这一图腾就染上了更浓厚的神秘色彩，赋有了更玄妙的灵力了。
自从商人创造了凤凰这一神奇的图腾，后来出现的一些氏族，也来篡夺这一思想的果实，姬姓的周人也把自己的祖先和凤凰扯在一起了，赢姓的秦人也来凑热闹了，再后来，由于“图腾式的民族社会早已变成了国家，而封建王国又早已变成了大一统的帝国，这时，一个图腾生物已经不是全体族员的共同祖先，而只是最高统治者一姓的祖先，所以我们记忆中的龙凤，只是帝王与后妃的符瑞，和他们及她们宫室舆服的装饰‘母题’一言以蔽之，它们只是‘帝德，与‘天感’的标志。”
三、蛇图腾及其变体
蛇图腾的产生可能与鸟图腾完全不同，原始人类崇拜鸟，很可能是因鸟与农业、气候有密切关系，而它们的飞行能力，自在的生活方式，也是原始人们所欲羡的，因此，原始人对鸟的崇拜，我们可视为一种积极的崇拜。对蛇的崇拜却是一种消极的崇拜，或者说是强追性崇拜。我们谈到远古时，往往用“洪荒”一词，这很能说明，洪水在远古时代是怎样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又是怎样不失时机地滋养出无数毒蛇猛兽。而在那原始的丛林和沼泽中，最那个用翅膀遮盖弃的鸟，很可能是风。
使人类感到恐惧的，恰恰是毒蛇。因为它是那么的阴险，令人难以提防。在世界许多民族的神话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古人类对毒蛇的恐惧和仇视。《圣经》中诱引人类始祖犯罪的，是毒蛇；《吉尔迎美计》中，衔去人类的返老还童仙草的，是毒蛇；希腊神话中，阻止阿波罗建得尔福神庙的还是毒蛇；在印度神话、埃及神话以及欧洲美洲神话中，都有这样的既令人恐惧又令人憎恨伪毒蛇。有趣的是，与此同时，在上述民族中，又几乎都曾有过崇拜蛇的习俗。古代墨西哥人崇拜的重要神抵“羽蛇”，就是一种凶狠的毒蛇；中美洲阿兹特克人所崇奉的大地女神科特利丘，就是一条长着双撩牙的巨蛇，(图三十一)，埃及人崇拜的女神是一条可怕的眼镜蛇(图三十二)，古代巴比伦人曾崇拜过一种叫皮同的巨蟒，印度人崇拜一种叫那格斯(Nagas)的蛇神。这种原始的宗教崇拜，实际是一种图腾制遗存，它表现出古代人类以妥协方式向可怕的自然寻找和解的悲剧性情状。
同世界其他民族一样，我国古代也曾有过一个蛇崇拜时代。我们不妨先从文字学角度，看看中国神话人物名称和地名名称上所显示出的蛇崇拜或曰蛇图腾遗痕。
禹，一般被认为华夏民族的祖先。《说文解字》解释禹：“禹，虫也，夏王以为名，学者昧其本义。从会，象形。”可见禹原来是一条虫远古人类心中的一条虫。这虫，实际是蛇的异名，因古人一直将蛇视为虫类。《说文》释“蛮”时，就说“蛇者，虫也。”
现在荆楚一带的人仍称蛇为“大虫”或“长虫”。由此可见，夏人最原始的图腾，是蛇。难怪《说文》在训虫时，说“此自一种蛇”训“它”时，则说：“上古}}(居)患它(蛇)，故相间无它乎！”
巴蜀和闽地，古称蛮族。实际上，所谓蛮，其本身，并无贬斥之意。《说文》训“蛮”说：“南蛮，职方氏八蛮。尔雅：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王制云：南方曰蛮。《诗，角弓》：如蛮如髦。传曰：蛮，南蛮也。采芭盆乐荆蛮。传曰：荆蛮，荆州之蛮也。它种，从虫。说从虫之所由，以其蛇种也。蛇者，虫也。”这就是说，所谓蛮人，即是自称为蛇种，以蛇为图腾的人。巴、蜀、闽这些地区的民族，正是一些崇拜蛇的民族。请看《说文》训“巴”：“虫也，或为食象它(虫)。山海经曰：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尔雅》训“蜀”(蜗)：“大虫，如指似蚕。”《说文》训“闽”：“东南越。释名曰：越，夷蛮之国也。度越礼义，无所拘也。
职方氏七闽。郑司农曰：南方日蛮。后郑日：闽，蛮之别也。引国语：闽羊蛮矣。”苹(mi)，是春秋时楚国的姓。《史记·楚世家》上说：“陆终。生子六人，六日季连，革姓，楚其后也。”显然，古代楚人，也曾有过一个蛇图腾时期。巴蜀、荆楚、闽越，囊括了长江中下游大部分地区，但我们绝不可把远古时代崇拜蛇的居民局限于这些地区。因为自然环境的局限与社会的分化(冲突)会促使原始群落的迁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山海经》中会发现人首蛇身的怪物几乎存在于那个神话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古代蛇王庙分布于福建和吴越的原因。从现代民族学和民俗学资料中，我们发现，在我国西南一些地区，仍然存在着蛇祟拜的遗迹。
生活在贵州等地的土家族人相信，蛇与鹰是他们的祖先。相传远古时，虎部落与蛇部落发生了战争。蛇部落被虎部落残杀得只剩个名叫佘香香的姑娘，逃躲至荒无人烟的探山岩洞。天上岩鹰看见佘香香很孤单，飞来陪伴她，将她背负到八坪廊场，开荒种地。一天，佘香香在潭边树下睡着了，梦见两只小岩鹰闯入她的怀里。于是，孕而生下一男一女。女的是姐姐，叫芝兰；男的是弟弟，‘叫天飞，由于临潭而生，便以谭(潭)为姓。佘香香临终时嘱咐两姐弟，不要射岩鹰，记住岩鹰恩情。两姐弟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难以成婚。岩鹰便摄合两人成为夫妻，繁衍人类。至今土家人仍保持着这样的禁忌，凡在七月间或祖先诞生日这天，如过去，在江苏苏州府城东北门外，有蛇王庙。每逢阴历四月十二，人们都为蛇王作生日。进香者骄集庙中，焚香乞符，归粘户篇。据说这样能“远蛇毒”。
这种蛇庙不止一处。如《阁杂记》载，福建漳州府城南门外，有南台庙，俗称蛇王庙。其神乃一僧将。相传城中有一人被蛇咬了，到庙诉之，其痛自止。有时发现一些蛇断首断身在庙的石阶上，民间传说是被蛇王治了罪。
蛇王是谁，有各种说法，吴地说他叫方学正，闽地说是个僧人。但《清嘉录》说是宋朝的施谬。施得为华亭县人，一次，他在山间拾得一小卵，后得一蛇。长大后移进竹简小心地养起来。一次施得到省城考试，蛇私自出来乘凉，被人看到，大呼有金甲神，惊呼起来，并纷纷持刀去砍，但蛇蓦然变大，众人无法取胜。当地方官知道后，派人去杀，亦被大蛇扫得惨败而逃。施谬回家得知此事，说，这是我的蛇，不要怕。他一呼喝，蛇渐变小，缩回竹筒去了。那官见丢了面子，大怒说，养条这样的蛇，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于是，叫人把施得杀了。蛇见主人被害，大怒而出，为主人报仇。结果，几十人被咬伤，不治而死。地方官见无可奈何，请皇上封施谬为护国镇海侯，还制了一个大馒头来祀他。蛇就婉蜒爬上馒头上，慢慢死去。后来，人们称施得为施相公。参见卢禺光绘、吴绿星文：《中国一百神仙图》，新世纪出版社，1990年。
有蛇进屋，便认为是他家祖先的化身，禁止任何人毒打，只能让它自行退出。’否则，便会有大祸临头。
生活在云南的低族人认为，蛇是世界的创造者。有一则叫做《癫蛤蟆与马粱蛇》的神话讲道，太古时候，大地没有一定的形状，宽阔的地面，今日是高山，明日是平地，后天又变为大海，千变万化的地形威胁着人类与万物。人们希望能出现一个能固定地形的神物。此时，廉蛤蟆站起来说自己是神的使者，可以让大地的形状固定下来。果然，癫蛤蟆跳到一块石头上，对大地说：“大地的形状定下来，就象我的背背一样。”大地真的变得平整了。可是过了不久，洪水爆发，吞没了大地万物，却无高山可避洪水。这时，马翼蛇站了出来，对大海喊道：“大海，请让开，愿大地变得象我的背背一样凸凹不平。”顿时，洪水退了，大地随着也改变了模样，有高山，有平地，有河流，有湖泊。从此以后，低族人在祭祀天神时，总要留下一只猪腿或羊腿，献给马龚蛇。
在云南的白怒、怒族、傈傈族中，则广泛流传着《三姑娘嫁青蛇》的神话，他们不仅把蛇视为祖先，还自称为“黑明华”(怒族语，即蛇氏族)或“蛇家”(云南侗族人)。云南崩龙族则保存着在腊月二十日祭蛇神的古俗。
总之，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在龙图腾出现之前，在华夏的土地上，曾经有过一个以蛇为图腾的时期。这是没有疑间的。
那么，蛇图腾是如何变成(或取代)龙图腾的呢？它对古代人们又有什么新的意义呢？我认为，同鸟图腾演变为凤凰图腾一样，蛇演变为龙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提升与神化的过程。卡西尔说，“甚至在非常原始的神话思想阶段中，我们就发现了这样一种信念：人，为了达到意欲的目的，必须与自然及其神圣的或有魔力的力量合作。”远古时代的人类崇拜蛇，以蛇为图腾，是出于这样一种信念，后来以龙为图腾，也是出于这样一种信念。迄今出土的考古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尽管龙的外形在不同文化中不同的时代里并不相同，但蛇的形体始终是龙的结构主体。因此，蛇应被视为龙的原型。
1987年，浪阳市文物工作队在河南淡阳西水坡遗址第四十四号墓发掘出的蚌壳龙，是仰韵文化的遗迹，距今已有近六千年历史。这是中国目前所见的最早的龙形象(图三十四)。它的形象是兽头、蛇身、兽爪、兽尾。1971年，在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发现的玉龙，是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的遗迹，距今已有五千多年。这条玉龙呈墨绿色，长50多厘米，高26厘米，体卷曲，成反C形。它的身体是。
蛇，头部却象猪：口闭吻长，鼻端前突，上翘起棱。
龙背上的长盘，也是当时猪体形象的标志。14193年，在湖北境内焦墩发现的卵石摆塑龙，与玉龙属于同一历史时代。此龙长4。46米，宽2。}6米，呈东西向卧于红烧土硬面上，由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卵石摆塑而成。其状鹿头、龟尾、蛇身、兽爪，曲颈张嘴，尾部上卷，威武雄壮，壮若腾飞，形态逼真。这类蛇身兽首的龙形象，在商和商以后玉器和青铜器上，更是多不胜举。
从文字学角度看，龙字也经历了一个由单纯的蛇形文字到兽首蛇身的龙字的谊变过程。
蛇图腾向龙图腾嫂变的时期，属于仰韵文化时期(或者更前)，这一时期的社会，已经完成了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转变，男子已成为农业生产活动的主要力量，原始手工业已经从农业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生产部门，从而阶级意识也开始萌芽，军事民主制也开始形成了。因此，生活在这一时期的人们，其思维形态已经跃入了一个更理性的阶段了。将蛇图腾修正成为龙图腾，正是这一时期的人们采用较为理性的方式，寻找一种更神秘、更有力的本质力量替代物的结果。从河南淮阳的西水坡遗址第四十二号墓中那殉葬的一左一右的蚌壳龙和蚌壳虎身上，我们显然可以看到，那一时期的人们多么希望从自然世界和神话世界中找到更多的能够佑护他们的富有灵力的“知己”！
作为夭神的一个复本，作为控制天地万物的神秘力量的化身，这种过于简单的兽首蛇身的龙形象，显然与仰韶文化时期人们的理想有着一段距离，因此，人们后来又创造出一个具有更多功能(神通)、更美的形体的龙形象。这就是西汉王符所说的“九似之物”的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唇，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与龙的外形的变化相适应，龙的内涵也就更为丰富，更充满神性了。许慎描述说龙是“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的神灵。韩愈在《杂说》中则说它“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震雷电，神变化，水下土，泊陵谷，”简直是一个凌驾宇宙万物的至上神灵了。很显然，从蛇到龙的遭变过程看，龙崇拜产生于人们对宇宙中某种超验的神灵的无上神通和灵力的崇拜，这种崇拜是蛇崇拜的深化与继续。在龙崇拜的古俗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阶段之后，它才真正与“天威”、“帝德”、“祥瑞，这些抽象物发生勾连，并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象征。
四、虎图腾
从河南淮阳西水坡遗址第四十四号墓中的蚌壳虎那里，我们可以推想，虎是曾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中原人崇拜的图腾。《史记·五帝本纪》讲到黄帝与炎帝的阪泉之战时，说黄帝“教熊、署、貌、琳、抠虎，以与炎帝。三战，然后得其志，”这里的虎，显然是黄帝属下的一个以虎为图腾的氏族。据说黄帝在阪泉之战和与蛋龙的琢鹿之战后，又打了几场胜仗，如杀刑天、诛共工等，最后在河南的鼎湖乘龙登天。在今天的河南新郑、密县、灵宝等地还流传着黄帝修城讲武、练兵后战胜生尤的传说。中原地区也有许多黄帝神话圣地遗迹和圣物。据此，我们可推断黄帝庵下的这个虎氏族居住在中原一带。商代的青铜器有一些就采用了虎形或虎纹，如1957年出土于阜南月儿河的龙虎尊，出土于湖南安化的“虎食人自”(图四十六)等。战国时美术作品中还有一些虎骄图(图四十七)，显示出古代人类同动物特殊的亲密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