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世民便于武德殿内大摆筵宴,以示庆贺。座中不仅有功臣李世勣、李道宗、薛万彻、张俭、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等大将,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马周、于志宁、褚遂良等大臣,共计五十余人,场面相当大,气氛也十分热烈。殿内灯火辉煌,庭前六十四名壮实汉子一身戎装,刚劲有力地跳着七德舞,激越的音乐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强烈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使他们仿佛回到了惨烈厮杀的战场,浑身的热血不由沸腾。
李世民坐于首位,一边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动感十足的七德舞,一边频频举杯与群臣共饮。席间觥筹飞转,笑语连连,气氛浓烈而快活。众人聊了回充满情趣的闲话,然后话锋一转又情不自禁地谈起了薛延陀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说到这事上,众臣的情绪就越发高涨,他们盛赞李世勣、李道宗、薛万彻等大将的智谋功绩,又满怀自豪地大夸唐军将士英勇善战,天下无敌。最后,他们又异口同声地赞颂皇上圣明,德威齐天,使四方蛮夷臣服,天下一统。李世民听了这番话,不禁心花怒放,愉悦的笑容中透出几分得意与自傲,言语倒是显得虚怀若谷,不骄不躁。他在接受众臣歌功颂德的同时,也真心地表彰了各位大臣对朝廷所作的贡献,由衷地对他们表示了一番感激。过了会儿,他故作困惑不解地问众臣:
“自古以来帝王虽能平定中原,却不可制服四方蛮夷。朕才德远不及古之圣贤,却能平定蛮夷之邦,使他们归附于我中原。你们说,这是何故?”
“皇上,您过谦了。自古至今,所有帝王不可与皇上相比。”长孙无忌脸上泛着红光,一本正经地答道,“皇上功德与天地齐辉,难以一语言明。”
“是呀,长孙大人说的好!”众臣皆附和道,“皇上才过汤、武,德及尧、舜,天下之人自当趋之若鹜,纷纷前来归附。皇上圣明!”
“过奖,众爱卿过奖了!”李世民谦虚似的笑道,“尧、舜、汤、武乃至圣至贤之君,朕岂可与圣贤之君相媲美?这不折煞朕了!”沉吟一下,他又接着说,“朕以为自己能做到之一点,仅仅是因为这四点缘故。一是昔时帝王大多嫉妒才能超过自己的人,而朕却求贤若渴,大力任用才德出众之臣,并委之以重任,好让他们为朝廷尽心效力。二是昔时帝王招揽有才能的人便想放置于自己的怀抱,摒弃无能之辈则恨不能落井下石,朕则不然,朕看到有才能的人非常敬重,遇见无能者亦加以怜悯,有才能与无才能的人都能各得其所,一殿抱负。三是昔时帝王大多憎恨正直之人,明诛暗罚,朕自即位以来大力倡导忠直诤谏,从而使正直之臣在朝中比肩接踵,未曾贬黜斥责一人。四是昔时帝王都尊贵中原而轻贱夷狄,朕则不然,朕视蛮夷如中原,不分彼此,均加以厚爱,故而四方蛮夷如依赖父母一般依赖朕。此四点,才是成就朕今日之功的原因哪!”
“皇上圣明!”房玄龄点头赞道,“皇上智谋过人,才德出众,又知人善任,从善如流,励精图治,致使大唐繁荣昌盛,四方夷狄纷纷前来归附。此巍巍功德,无人能及。皇上功绩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乃千古一帝也。”
“千古一帝,朕岂敢揽此大名!”李世民望着众臣哈哈一笑,由衷地说道,“朕能使江山稳固,天下昌盛,所赖者乃你等大臣也。若论功绩,非朕所有,乃众爱卿之功也。倘若没有众爱卿尽心辅佐,纵使朕有三头六臂,通天本领,也不能把天下治理好。故而,朕真心感激诸位鼎力相助啊!”
“皇上之盛赞,臣等不敢当!”众臣拱手答道,“皇上圣明,使臣等能一展才学,实现平生之抱负,且高官厚禄,享尽富贵。臣等深谢皇上隆恩!”
“君臣一体,休戚与共,荣辱同在,此乃大理也!”李世民举起金光灿灿的酒杯,郑重说道,“来,众爱卿,你我君臣共饮此杯,以结同心。”
说着,李世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群臣向皇上道了声谢,一一举起手中的酒杯,一仰脖颈喝了个底儿朝天。接着,他们又纷纷举酒回敬皇上。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十分和乐。过了会儿,李世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叹口气说道:
“自朕即位以来先后平定了突厥、吐谷浑、高昌、薛延陀,使四方蛮夷纷纷前来归附,边境日益安宁。然东面的高句丽尚未臣服,令朕忧虑啊!”
“皇上圣明!”李世勣接口说道,“前番东征未能平定高句丽,致使泉盖苏文益发傲慢无礼,嚣张狂妄,竟屡屡不顾皇上劝告,执意遣军攻打新罗。同时也助长了百济扶余义慈的气焰,其非但不归还侵占新罗七座城池,还伙同高句丽一道进攻新罗。这是对我大唐的公然挑衅,不可不处治!”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神色严肃地说道,“我大唐乃堂堂宗主之国,岂能容忍边远小邦欺凌盟友?故而,朕欲再度发兵征讨高句丽。”
“不可,皇上,臣以为不可!”褚遂良慌忙谏阻道,“高句丽已遣使入朝谢罪,进献美女贡品以修好。皇上也许诺重修和好,岂能再发兵征讨呢?”
“朕是答应过高藏不再进兵,然泉盖苏文独断专行,肆意妄为,竟敢违朕之约定而遣军攻打新罗。泉盖苏文有罪,朕起兵伐之,有何不可?”李世民不满地瞪了眼褚遂良,振振有词地答道,“再者,高句丽表面上臣服于大唐,实际上对我辽州等地有觊觎之心,若不灭了它,东面岂能平静!”
“皇上所言极是。”长孙无忌附和道,“高句丽一心想成为辽东之主,且有窥视我中原之心,若不趁早除之,恐将后患无穷啊!”
接下来,李道宗、马周、于志宁等大臣纷纷表示支持皇上再次起兵讨伐高句丽。然而,褚遂良仍然固执己见,默然会儿,他进谏道:
“高句丽路途偏远,地势险峻,城池依山而建,坚固难攻。臣恐再次进兵,到时又将无功而返,徒费粮草钱财也。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何谓无功而返?”李世民沉着脸上说,“前番征伐,虽未平定高句丽,然也取得盖牟、玄菟、辽东、白岩、卑沙、银山等十余座城池,且将七万人迁入中原,从而拓展了大唐疆土,增添了大唐户口。同时我军将士英勇杀敌,震慑了敌军,张扬了国威,使我大唐名振四方。这些,难道不是功劳吗?倘若每次出兵,我军都能攻下十几座城池,掳获几万人口,几次三番之后,平壤岂不为我大唐所有,又怎么会平定不了高句丽?”
“皇上所言甚是。”李世勣连忙赞成道,“高句丽城池依山而建,险固异常,易守难攻,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上次皇上御驾亲征,已使高句丽根基有所动摇。我军所到之处,守军贮备的粮草已被用尽。再加上高句丽又遇旱灾,地里欠收,有一半以上的百姓缺粮,人心不安。皇上若遣少数兵马深入,不断地轮番骚扰其边境,使他们疲于奔命,无法耕种,最终只有躲入城中,困守自保。如此一来,几年之内必会造成高句丽千里萧条,饥殍遍地,民心动摇,军心涣散。到那时,鸭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可不战而轻易取得。如此,平定高句丽便指日可待了。”
“此计甚妙!”李世民望着李世勣,高兴地笑道,“爱卿之言,正合朕意。然今已隆冬,暂不出兵,待来年春暖之时,朕再颁旨伐高句丽。”
“皇上圣明!”李世勣拱手答道,“辽东一带早寒,今已是冰天雪地,实不利于进兵征伐。待明年三月大地回暖之时,便可出兵高句丽了。”
“高句丽不仅山多,而且水路也长,得多造战船,操练水师。”张俭拱手进谏道,“臣以为,皇上当立即下旨造船,并从军中选拔习水性的士卒。”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想了想,抬眼对张俭说道,“高句丽有江河相阻,我军当以水师攻之。朕知你精于水战,操练水师之重担就交付于你。”
“是,皇上。”张俭起身拱手应命,“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皇上交给的重任,操练出一支精锐的水师,以不负皇上厚望!”
“好,朕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事办好!”李世民欣慰地笑道,然后转眼望着身旁的李世勣说句,“朕知征高句丽非你不可,到时可得劳爱卿出征哪!”
“臣愿效命!”李世勣起身拱手高声答道,“臣承蒙皇上错爱,委以重任,多加厚恩,自当竭诚尽心事奉皇上,为朝廷效命,以不负皇上之恩遇!”
正在这时,一御侍从殿外跑了进来,跪地向皇上禀报。李世民听说高士廉长子有急事相奏,心口不由猛地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心头。他知道自入冬已来,高士廉因病卧床不起,近日病情突然恶化加重,为此还专程上高府探望了他一回。难不成他有什么不测吗?想到这儿,他的心直往下沉,默然片刻便命御侍宣高履行进殿。御侍得令,跑也似的朝殿外走去。不一会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高履行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俊朗的面庞上满是悲伤之情。他来到皇上跟前,跪地叩拜,带着哭腔向皇上禀奏家中之不幸。李世民听说高士廉病亡,像突遭晴天一霹雳,整个人都怔呆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待回过神,他起身亲手扶起沉浸在悲痛中的高履行,声音低沉地安慰了他几句,然后下令撤席,准备前往高府哭灵。
“臣知皇上怜惜老臣,且与高大人感情深厚,论理当前去吊唁。”房玄龄赶紧劝阻道,“然皇上龙体有所不适,不可过于悲伤,故而不应前往。”
“朕虽身体欠安,然尚可行走,爱卿不必担忧。”李世民动容道,“高公与朕并非只是君臣关系,且兼有故旧姻亲之亲系。今听说他的噩耗,朕岂有不前去哭灵之理?朕若不为高公守夜,此生也不得心安哪!”说时,他的眼窝里有泪光闪动,“玄龄,朕知你心,然不可再以言相阻也。”
“皇上,臣知您重情重义,只是……”房玄龄欲言又止,叹口气说道,“皇上执意要去,微臣也不好再阻拦,请皇上节哀顺变,保重龙体啊!”
“你放心吧,朕能撑得住!”李世民点点头,擦了把有些潮湿的眼睛,然后又对众臣说句,“众爱卿,朕让你们扫兴了,请回府歇息吧!”
众臣拱手回礼,纷纷劝皇上节哀,多多保重身体。说完,他们就转身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