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月是台风天。
天气预报说,国庆后会有场大台风,没想到国庆还没放假,台风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浓厚的乌云进攻似的把滨海市团团围住,天像黑锅扣下来,白昼成了黑夜。
学生文文的做文具批发的父母打来电话,说要收拾货物,还要给店铺做些防台处理,晚些来接文文,拜托洛慈老师先照顾一下孩子。
等待是煎熬的,何况是焦虑的等待。
教室里的钟一秒一秒地滴答,每一声滴答都像是故意延长了一样的漫长。小文文的爸爸说马上就到却迟迟不见人影。
最后一位老师经过窗口打了招呼也匆匆忙忙走了。
风力突然加强,电压不稳,教室里的灯忽明忽暗,连续了几次之后暗下去就没再亮起来。
“啊,停电了。”洛慈轻声喊道,打开手机照明,手机电池显示只有一格电了。她担忧地靠近文文坐下,关掉电筒。窗外,雨来了,由刚开始的哒哒哒的响声迅速转换成哗哗哗……
“老师,学校就只有我们俩了吗?我爸爸妈妈怎么还没来……”文文有些害怕地说。
“别怕,老师陪着你呢,你爸爸妈妈已经在来接你的路上了。”洛慈把胖乎乎的小文文抱在自己腿上,楼紧,安慰他。
洛慈家里客厅电视正在播报台风新闻:12级台风正在提前逼近,而且风力增强。
洛明中和吴小利等待女儿回家,五分钟去一个电话。
“侬啊,你快点回来,风雨大了。”
“没事啊,阿爸,不就是台风嘛,从小到大见多了呀,放心吧,孩子接走我就回来,他家人马上到了。”
“电视里说风很大啊,历史以来最大,看这天气就怪吓人。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侬啊,回来的时候有风就别骑车了,打车回来。”吴小利抢了电话说。
“知道了,阿妈。”
……
洛慈挂了电话的时候,看来电显示里,曾经很密集的杨正的来电号码,她叹了口气。兴兴这段时间都是奶奶来送,很早就接回家去。她今天没来上学,洛慈心想,这样的天气,杨正和兴兴在哪里做什么呢?但这样的天气,杨正,他的男人并没惦记她。或许,他已经忘了她。这段时间,她想他们,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会因为爱与在乎成为亲密的爱人,融入彼此的生活,拿掉爱与在乎曾经多么亲密的人也会成为互不相关的陌生人,各自不相干地生活。
此时的杨正家,杨正妈陷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台风对她丝毫没有影响,倒是一只被台风吹进客厅,找不到出路的绿头苍蝇让她心烦。一会从她眼前嗡嗡飞过,一会叮在茶几的水果上,一会叮电视屏幕上,一会又嗡嗡地从眼前飞过。终于,绿头苍蝇落在她脚边一丁点兴兴掉下的蛋糕上,杨正妈从脚底抽出了拖鞋,一只拖鞋拍过去,苍蝇立即死无全尸。杨正妈鄙夷地看着地上的苍蝇渣,扯了纸巾一抓,踩开身边的垃圾桶,丢进去。杨正在书房电脑前玩游戏,兴兴在地板方毯上玩玩具。
玩积木有些无聊的兴兴过来,说:“爸爸,要洛老师。”
杨正伸手拿来手机,打开手机锁,屏幕上是洛慈和兴兴的大头像,两个人在海边的风中开心地笑着。他翻找到洛慈的手机号码,他看着号码,犹豫一一,放下手机,再快速地拿起手机,手机在手指间转了转,最终把手机反扣在电脑桌上,没打。他把儿子抱起来说:“跟爸爸玩。”
那天从洛慈家回来后,杨正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如果为了洛慈要再让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再起风波,他宁愿不要。他从骨子里惧怕了那种麻烦的生活。
文文的爸妈终于骑着摩托车来接文文了。洛慈接到电话,放下文文,站起来又坐下去拍打了一会被文文坐得酸麻的腿,把包包挎上,抱着文文下楼。
雨开始下不到半小时,积水就已经没了脚踝,洛慈的帆布鞋湿了包在脚上。
送走文文,洛慈返身速跑回学校停车棚取车。家里又来电了,她边跑边对电话说:“阿爸,在取车,马上就回家。”
“路上小心啊,孩子。”老洛担忧地说。
“好的。爸,手机马上没电了,我就回去了,放心吧。”
洛慈妈在窗口焦虑地碎碎念着:“台风啊,台风,改道也不等我孩子回到家。。”念完台风,抱怨气象台:“这什么天文台,气象台,没一次有个准的!”
洛慈打开后备箱拿了粉红色斗篷式雨衣穿上,套好帽子,就起风了,骑上车一看,电量已经不多,“电估计在这种天气骑不到家了吧?”洛慈自言自语道:“算了,看看有没有车吧。”骑在车上犹豫了一会,下来把车重新锁好,取出挎包,把肩带调短,脱下雨衣把包挎在身上,重新穿好雨衣,双手拉着帽子冲进风雨里,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雨衣外的裙子滴滴答答滴着雨水,可怜的洛慈打了个寒战,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等了几分钟,看看路的两头,一个人影都没了,偶尔有辆车经过也是疯了般的快,溅起很高的水花。天越来越黑,风雨越来越大。
洛慈艰难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六点差不多过半了,一看到晚饭时间,肚子咕咕咕就响起来。手机电池仅存细细的一丝绿,绿之后变红了。
“能不能麻烦杨正接一下我呢?”洛慈对自己说。她找到杨正电话拨过去,电话响着,无人接听。洛慈放弃,刚挂掉电话手机就没电关机了。
风越来越大,雨下得急,这会功夫,雨水已经和公交站台齐了。
乘车不可能了。洛慈趟着水往家赶。
风刮掉她的雨帽,头发马上就湿透了。
幸好太阳能路灯还能照明。
路上的树木像是活过来了,捍卫生命般疯狂地抗拒着台风,停在路边的车辆也被折磨得哇哇直叫。
风吹雨阻隔,走一步退一步。洛慈在风雨中扶着墙艰难走着,再没东西可以扶手的地方,风似乎要把在风雨中显得渺小的她吹到天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刚经过一棵椰树身后就“咚”一声闷响,一个椰子被刮落,砸到积水里。洛慈吓了一跳,往前急走了两步。她想了想,返回去从水里捡捞起椰子,晚饭还没吃,正又渴又饿。椰子破了,椰水从裂缝里冒出来,洛慈嘴对着缝隙吸足了椰子水,伏下身把椰子放回积水里。每次台风,总有路人被吹落的广告牌等物体砸死,椰子的掉落,让洛慈提高了警惕,好跑离人行道,沿着路边房屋的墙根走。
雨水沿着头发滴进衣服里,全身滴着水,衣服和雨衣都已经紧紧贴在身上。
阿峰给洛慈打电话,关机,于是打到家里。洛慈不知道,除了她父母,还有叶锋惦记着她。
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8点,此时洛慈妈没等到女儿回来,又没了消息,正担心在抹眼泪。老洛已经全副武装,拿了探照灯一样的手电筒准备出门接女儿。
“洛叔,您不早跟我讲阿慈没回家我去接她啊,现在马上过来,我跟您去找。”
几分钟内,叶峰的车就停门口了。
路上的积水没过车轮的三分之一,他们慢慢开着,叶峰开着远光灯,搜寻左边路面,老洛则用探照灯,搜寻右边。
此时此刻,全身滴水的洛慈正躲在路边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房歇息着。
她掏出纸巾把手擦干,取出手机电池,再装回去,然后把手机握在合什的掌心,闭眼念念道:“亲爱亲爱的手机你就醒醒吧,让我打个电话回家,不然我爸妈会非常非常着急的!”按了开机键,还是顽固的“电量不足”,她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好,继续往家走。
如果不是因为单行道绕道,老洛和阿峰在洛慈走出自动银行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了。他们从洛慈身后绕过来,本来可以在第二个红绿灯路口见到在水里艰难跋涉的洛慈,不料洛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四周望了望,然后左转,加快速度朝不远处一块酒店的招牌走去。
虽然在台风前已经砍过树枝,但还是有很多树枝被风撕裂,甩得到处都是,匆忙赶路没注意树枝长长龇出的锋利的断木裂口,小腿刮过,像被利刃划过,顿时鲜血直流。在她伏下身查看伤口的时候她爸和阿峰的车刚好经过,没发现断树后面的洛慈。
很长一道血口子,疼痛击溃了洛慈的坚强,她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被风刮得七零八落之后就淹没在风雨声里。捂着伤口的手指缝鲜血不停地往外冒,可怜的女孩抽泣着用另一只手把挂到脸上的头发,雨水和泪水擦去,借着微光,在水面寻来一只红色的塑料袋,她把它撕成两片再绑在一起,在树枝上扯了些叶子揉碎了敷在伤口上,用塑料袋包扎伤口,继续往前走。
积水差不多达到洛慈伤口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