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就正式回来上班了？”女张华两只手紧紧搂着男张华的脖子，完全不打算离开张华的怀抱。
“对。”男张华把两只手放到女张华的腰间，“先下来，在这，这，不好。”
“好吧。”女张华亲了一下男张华的左脸颊，轻巧地从张华的怀里跳下来站在地上，“我陪你走吧，我今天被调到宣传部工作了，办公室，正好在厂办旁边。”
“好。”男张华很自然地拉着女张华的手走进了燃气公司的办公大楼。
燃气公司的办公楼是一座只有六层高的陈旧建筑。这栋建筑建设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在设计建设之初，还曾经被当做当时的燃气集团的“门面”，出现在燃气集团的各种宣传画册上。可惜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燃气集团就遭遇企业改组，整个集团被控股公司掌控，成为了大型控股公司旗下的全资子公司。这个曾经的“门面”也就被更大的“门面”替换掉了。失去了“门面”作用的办公楼不再能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燃气公司的总经理都换了三届，办公楼却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唯一变化的，就是在刘品当上厂办主任之后，他多方协调，在办公楼的后门位置加装了一部升降电梯。于是，这部升降电梯成了这整个办公楼上最忙碌的“零部件”，尤其是在每天早上上班的这个时间，拥挤的程度堪比东京地铁。但就算是这样，人们还是宁愿在电梯里挤得脚不落地，也不愿意走楼梯。
男张华拉着女张华的手，愉快地走到了电梯边。他往自己的左右看了一眼，身边都是他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咱，走楼梯吧。”男张华拉着女张华往人群外面走。
“能挤出去吗？”女张华被男张华拽着，走得很费劲。
“上来，我背着你，这样还快点。”男张华半蹲着身子，对女张华说。
“好！”女张华快走两步就向男张华的背上一跳。“成了！”
男张华揽着女张华的腿，一路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杀出来，找到了走廊扶手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的楼梯间。刚走到这里，男张华就到了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闪过。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刘品来上班了。
“刘主任。”男张华拉着女张华的手，快步跟在了刘品身后。“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刘品停下脚步，阴沉着脸，用左手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是张华吗。你这是完成借调任务，回来上班了？”
男张华心想，王队长必然是先走程序才能通知自己可以回企业上班的，作为办公室主任的刘品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你想装，我就和你玩一玩。想到这，男张华笑着说：“还没有，我只是回来探亲的，据说那个刘洁身边，还有一个关系人没有被抓住呢，我很担忧，责任很重。”
“什么？”刘品皱着眉头，用右手又扶了扶眼镜，“昨天刑警队的电话不是说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吗？你这怎么还有事？你是不是想借口旷工？你要是想旷工我现在立刻就可以开”
“你看看你，你这不是知道我的借调任务完成了吗，干吗装的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男张华用手指了指楼梯口那里拥挤的人群，“这都不是外人，你和我，何必打这种官腔呢。”
“我和你客气客气，你却对我一点都不客气。好啊。”刘品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微笑：“那你说，我是对你客气点好呢，还是不客气好呢？”
“走啦走啦，”女张华拉着男张华，“刘主任，我们快迟到了，还得去按手印呢，先上去了哈，咱以后有的是时间客气哈。”
“客气。我也客气。你也客气。”男张华抱拳拱手看着刘品，“刘主任楼上请吧。”说完，男张华拉着女张华快步向楼上跑去。
刘品站在楼梯上，看着楼梯口黑压压的人群，使劲跺了跺脚。
“刘主任来了，早上好啊！”刘品走进厂办公室的时候，男张华已经在擦桌子了，“哎，刘主任，你说我这么多日子没来，这桌子怎么还这么干净呢，多亏了你给关照了啊。”
“我可不敢关照，我哪有这个本事。你啊，别恭维我啦！”刘品发现办公室里早已经来了不少同事，故意提高了音量，满脸堆笑。“张大英雄！”
“哎呦，我这都怪不好意思的了，你这还，是不是故意，埋汰我啊？”男张华说话的声音明显高过刘品，无论是刘品还是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听到张华说话都觉得非常刺耳。
刘品听到张华用如此高的声音和自己说话，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用自己的左手扶了扶眼镜，主动压低了声音，“张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要是有话想和我说，咱可以私下聊，在办公场所，咱谁也别给谁下不来台。好不好？”
“咱？”张华把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一屁股坐上桌角，把一只脚踩在办公椅的扶手上，“你和谁是咱？和我，和，那个谁？”张华想说王婧，但是当王婧的名字在张华的脑海里闪现的一瞬间，张华决定不把王婧牵扯进来，“还是和刘洁？”
“你什么意思？张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也别在这里提刘洁的事。”刘品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就算听到张华提到刘洁的名字，他的微笑也仿佛被胶水粘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样，丝毫没变。“死者为大，人都没了，咱们就都不提了，好吧？”
“人没了，但是，事没完啊。”张华跳下桌子，转身拿起抹布擦了擦被自己踩过的椅子扶手，“有些事，就像被我踩过的这把椅子，你用心擦一擦，就能干净得好像没有人踩过一样。可是有些事，无论你怎么努力可能也没有办法擦掉，或者说，没有办法擦得那么干净。”
“怎么？”刘品笑出了声，“原来张大英雄借调到刑警队工作了才不到十天，就升级转型成了张大侦探了？我是不是该代表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喊你一声福尔摩斯张以示敬意？”办公室内传来几声低笑。
“称呼倒不必改，但是有些事，我想问个明白。”张华扶了扶刚刚还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刘主任能不能和我说说？”
“张华，”刘品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这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咱就不能把心里的话放到下班之后的接风宴上？”
“张华？不是华子？不是哗哗哗？”张华掏出一颗烟叼在嘴里，然后从旁边一张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旁拿起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香烟，“你这真是要和我称兄道弟啊？刘胖子。”
刘品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但是如果你光看他的眼神，你却已经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笑意，“你我还是同年进厂的吧，称兄道弟，有何不可？”
“哎，刘主任，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问问你了，咱俩当年进厂的时候，你是怎么进来的？”张华学着王队长的样子，慢慢地吸了一口烟，“是谁介绍的来着？”
“周总。”刘品意识到张华是有备而来，干脆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张华对面。其他同事看见刘主任坐下了，各自回到座位上。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刘品和张华的谈话。
“是当时的周副总，现在的周总。”张华又缓缓地吸了一口烟，“那么，你进厂之后，往咱们厂介绍了多少你们刘家人？介绍了多少你的亲戚朋友？”
“你这一早上阴阳怪气的，到底是想问什么？”刘品也从兜里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高级打火机，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烟，“我介绍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呢，所谓举贤不避亲，我问心无愧，怎么？”
“举贤不避亲？”张华一拍桌子，“刘洁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收了刘洁多少好处才把养老社区的食堂承包给她？你一个月工资不超过4000块，可你现在手腕上的这块表，B开头的表，我猜，是宝珀的吧，一块12万？”
“哎呦，你懂得不少啊，你还知道宝珀，我这个可不是，我这是高仿的，淘宝款，你网上一搜一大片，你可真会开玩笑。张华，你别在这秀智商了行吗，我想给咱俩都留点脸。”刘品的笑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灿烂了，但是他还是努力微笑着，哪怕他明知道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在看他了，他还是保持着标志性的微笑。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信，不知道纪检委的会不会信呢？”张华直勾勾地盯着刘品的眼睛，“刘品，咱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经济收入情况和你的日常花费水平并不匹配，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吗？你别以为我没有证据，我的证据，就在你的身上穿着，就在你的房子里贴着，就在你的银行账户上存着！在这个世界上，除非你真的没有做过，否则一定会留下痕迹。你以为你和刘洁之间的交易是绝对保密的？你知不知道，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刘洁的父亲一直在严密地监视着她，你和她的一举一动，你对她的所作所为，人家全都记在心里了！今天，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人家会不会追究，会怎么追究，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的这些，有多少可信度？”刘品用左手夹住了还被含在嘴里的烟头，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在眼光的照射下特别耀眼，“刘洁的爸爸？不是我的远房堂叔吗？”
张华盯着刘品的眼睛，一言不发。凭着自己和刘品多年的交往，张华的直觉告诉自己，尽管刘品一贯喜欢在人们的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但是现在这个时刻的刘品没有说谎，他完全不知道刘洁的身世之谜。如果刘品完全不知道刘洁的身世之谜，那么刘品口中的刘洁和自己的亲戚关系就是成立的，因为刘洁的养父很有可能恰巧就是刘品的远房表叔。如果这层关系确实存在，那么张华之前对于刘品贪污腐败的怀疑就有可能真的是莫须有的。如果刘品在养老社区的人事选拔问题上真的没有贪污受贿，那么，张华就失去了撬动刘品贪污受贿种种最新的支点，没有这个支点，就算刘品真的在别的事情上贪污腐败了，张华没有证据，也难以扳倒这高高在上的刘主任。
此刻张华的脑海中响起了王队长曾经对他说的话，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事情也许真的并不是准确无误的。他开始担心，自己回到燃气公司的第一个早上就这样和刘品针锋相对，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刘品“穿小鞋”，然后稀里糊涂地告别这家企业。张华立刻开始后悔，可是此刻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扭转此刻的局面了。因为他从刘品的眼中看到了刺眼的怨恨。
“你们都在啊。”就在张华骑虎难下的时候，两个人提到的介绍刘品进厂的周总推开了厂办的门。“正好，你们俩和我说说吧，这段时间张华是给咱们企业争了光，刘主任呢也不错，养老社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能压得住场面，很好，你们两个都是企业的有功之臣。大家鼓掌！”
周总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刘品赶忙把手中的烟头掐灭，附和着鼓起掌。张华嘴里叼着烟头，也跟着鼓起掌来。
“你俩谁先说说。”周总右手一挥，看着刘品和张华。
“我先说吧。”张华发现周总第一眼看的是刘品，随后看的才是自己，他怕刘品在此时给自己难堪，抢先一步说：“我的工作能够顺利完成，全靠刘主任的大力支持。刚才呢，我心里的一些想不明白的事，都问出来了，想明白了。我觉得，刘主任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以后啊，我还得继续多多依仗刘主任的支持。我当着大家伙的面，给刘主任鞠躬致谢，希望刘主任以后多多提携。”说完，张华一下子给刘品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好说，好说。”刘品的脸上露出的还是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只是此刻的张华已经看不出在这笑容的背后，刘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这张华呢，真是给企业做了贡献，他，不容易。咱们还是多向张华同志学习吧。”刘品简短说了两句，又带头鼓起掌来。
就在这时，张华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王队长打来的电话。
“王队长，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张华激动地说。
“昨夜今晨，破晓时分，差点害了你和张华的吴博士，认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