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是个星期六,因为开会,今天的休息又要泡汤了。因为据有经验的人说,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往往是开到近12点的时候,下午还要讨论。
开什么会呢?大家议论纷纷。要知道,M学校规模宏大,一学期还难以召开一两次全体教职员工会议,除非有非常重大的事情,一般是以处室、学部为单位召开。
“这还不容易想到吗?”阿越头脑总是很灵活,他暂时抛弃了心里的不快—管它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想到什么?难道董事长已经跟你商量过?”阿若近来喜欢和人斗嘴。的确,斗嘴能给人带来快感,尤其是胜者。
“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阿越不着急,用了启发诱导的方法。
“什么日子?”阿若算开了,“今天是9月17日,明天就是18日。9月18日!九一八—国难日!”阿若大叫一声。
“Very Good!恭喜你答对了!”阿越竖起大拇指。
“你的意思是说,明天召开全体教职员工大会是为了纪念九一八惨案?我看不像。”阿谷慢条斯理地说。
“说出你的理由!”阿越很自信。
“我没有理由,只是感觉。你要说是一种经验也行。前两年就没开过纪念九一八的专题会议。”阿谷的面部表情和声音表情都很平静。
“以前是以前,我们应该想到事情是每时每刻在变化着的,我们应该允许女教师的忧郁微博领导进步。古人云,涉足急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谁能管得住领导今年单单为纪念九一八这个不平常的日子开一次会呢?这既是学校提升教职员工爱国情怀的需要,也是申请省示范性高中的需要嘛!”阿越振振有词。
“我保留我的意见。”阿谷不和阿越较劲。
“要不然你们打个赌?”我也来了兴致。
阿若支持这个提议。
“开个会还打什么赌嘛!”何必老师笑着制止大家。
“这样吧阿谷,咱不赌钱和东西,那太俗气了不是?咱打点儿精神赌好不好?”阿越另辟蹊径。
“划出道来!”阿谷当然不示弱。
“要是我赢了,轮到我值日那天你替我,反之我替你,不管该谁替谁值日,一定要保证质量,否则下次再加罚一次。怎么样?”阿越的脑瓜果然灵活。
“一言为定!”阿谷夸张地和阿越击掌。
第二天,大家在学部通知要求的时间之前已到了大礼堂。当我们办公室的人稳稳坐在指定的位置上之后,大部队才陆陆续续地到来。
这时,我注意到,除了高中部的老师外,其他处室或学部都没有穿工装。他们穿的衣服各式各样,尤其是女同志,更是色彩艳丽,的确,他们的服装使他们更精神。顺便说一下,入职以后,学校很快就给每一位员工发了工装。所谓工装,顾名思义,就是工作场合必穿的服装,但平常工作的时候,没要求必穿,只在一些重大场合,比如开会,才要求穿,且也并不是每一个学部都作统一要求。工装共两身,一身是长袖的白衬衣,深蓝色的西裤;一身是短袖的天蓝色T恤—学校领导称之为文化衫,黑色西裤,衬衣和T恤上都印着学校的名字和广告词—M学校,清华北大的摇篮。我还注意到,会场周围并未张贴和九一八相关的标语,就连主席台上方也未悬挂与之相关的会标。我隐隐觉得,阿越的值日可能要加倍了。
大家都到齐了,大礼堂空无虚席。
8点半到了,会议还没开始,主席台上也没到一个主持的领导。
“不像是以纪念九一八为主题的会议呀?”阿越也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推断了。
“别慌,8点的会9点到,10点不耽误听报告。”阿越自己劝慰自己,劝慰的理由是他在公办学校时候的经验。
8︰40整,主席台上来了主持会议者——全学校抓总务的副校长—罗群。“啊,不会吧,怎么是他?执行校长和主抓教学的校长呢?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呢?原来都是一拨一拨的呀?”阿越几乎要大叫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这时,阿谷忽然明白过来,他悄悄告诉阿越:“再有十多分钟会议就要开始了!”
“为什么?”阿越把手里的记录本放在腿上,问阿谷。
“如果学校领导的思路没有改变的话,我想,这次会议应该在8︰58准时开始!”
“为什么?”阿越以前掌握的知识好像就剩下这么多了,而这点儿知识恰好够他用来询问阿谷。
“今天是9月18日,会议开始的时间又选在8︰58,取‘就要发’‘发我吧’之意嘛!”
“原来如此!为了所谓的吉利,特意选这样的日子和时辰,迷信、浅薄、愚昧!国难日啊,可怜的国难日,竟然成了一些人发财的吉日了!”阿越悲痛欲绝。
两个人正在讨论,主抓总务的副校长开始讲话了。
“各位同事,今天把大家请到这里来,是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付出辛勤的劳动。”总务副校长一连用了三个“非常”,看来这个会真是非常重要了。
什么?请到?还付出辛勤的劳动?到底是什么议题呀?
“大家知道,四天之后是中秋节,国庆节说话间就到了,咱们学校种的苹果也成熟了。为了赶上双节,卖一个好价钱,学校决定,从明天起,全体教职员工在工作之余积极投身到紧张的苹果采摘之中。马上散会之后,大家务必在今天上午把自己能够参与苹果采摘的时间报给所在单位的领导。每个人每周不得少于两个半天,越多越好,上不封顶。当然,我就是不讲明大家也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以下两个周的双休日可能大家都不能在家休息了,全天候采摘苹果。散会!”讲完,总务校长即宣布会议结束,倒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我是来教学的,不是来摘苹果的,为什么要让我干这样的体力活?”路上,阿越气愤地问阿谷。
“年年都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其实,挺好玩的。”阿谷正在和另外几位同事边走边聊,见缝插针地回答阿越。
“学校没有专业采摘苹果的工人吗?”
“肯定有,但据说这些工人每到这时候大都被辞退了。”
“为什么?他们的采摘技术不是更熟练吗?”
“技术熟练是次要的,主要是……”
“啊,让我们采摘完全是免费的!我明白了!”
旁边,几个人议论着从阿越身边走过。
听着他们的议论,阿越好像也明白了。他知道,来到M学校,自己的身份不仅仅是一名语文老师,还是个廉价的体力劳动者,是一个棋子、一个工具,仅此而已。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需要,他就会被人在那个时候用在那个地方。
阿越觉得,这个特别而短暂的会议,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原来只听说或者在书上读过老师和学生以学习为辅,以学军、学工、学农为主的事情,他正遗憾自己年龄小,不曾赶上,可没有想到,现在他竟然在这儿赶上这样的好时候了!
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阿越就看到同事都站在大厅里,马校长站在楼梯半腰。感到人都回来得差不多了,马校长开始给讲话:“各位老师,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绝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犯错误。不能给咱学部丢脸,要为高中部争光!”
校长讲着,边抬起右手比划着进行强调。
有些老师议论,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知道有些老师不太理解,尤其是刚入职时间不长的老师。你现在和原来在公办单位不一样了,要适应这样的改变,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民办学校的优秀员工!老板给我们拿着钱,甚至可以说,老板养着我们,我们就要绝对服从老板的领导,要听从老板的使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校长在楼梯上口若悬河地表达着对老板的忠诚。底下,阿越和大家议论开了:“到底谁养活了谁呀?”
回到办公室,阿越仍然余怒未息:“我大学毕业,辛辛苦苦工作,倒成了吃软饭的了!真他妈的黑白颠倒!”
盛老师说:“阿越,其实,摘苹果和收学费一样,都是学校的收入,都与咱的工资紧密相关。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干活。想开了,你也就不再委屈了!”
“可我就是想不开!”阿越气嘟嘟的,连盛老师的账也不买了。
“要是下雨了怎么办?”何必老师问盛老师。
“下雨了当然不能采摘了。一是不能保证采摘人员的安全,二是不能保证苹果的干净和不受损伤。”盛老师入职一年了,采摘苹果已积累了一些经验。
“恐怕后一个原因应该放在前面吧!但愿老天有眼,下七七四十九天雨!”阿越接着盛老师的话头。
“那样咱们的工资发起来就危险了!”盛老师笑着告诉大家。
经过简单商量,高一语文组很快确定了采摘苹果的时间,并通过办公系统报给了有关领导。我们确定时间的原则是,尽量避开周日,这样也许可以休息一天,在办公室成员同时没课的时间里选出两半天用来摘苹果。
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办公室绝不能落于人后!
办公室有了一段紧张后的沉默,颇像风雨过去了,太阳还没有出,云彩刚刚被撕开一道窄窄的缝。
“程干事走了,大家知道吗?”看大家忽然像失去了目标似的,何必老师女教师的忧郁微博忽然问大家。
“啊?程功他真辞职了呀?为什么?”阿若还有点儿不相信。
“是啊,我亲眼见他在校门口坐的车,提着大包小包的。”何必老师生怕大家怀疑他。
“那样咱办公室就不那么热闹喽!阿褛,你知道程干事为什么走吗?”阿若忽然问我。我正在看书,猛不防被人一叫,吃惊地抬起头来。
“啊,什么?”
阿若这次换了种句式:“我是问你知道不知道程干事辞职的事。”
“他辞职不辞职,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抢白阿若。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得收拾一下自己的坏心情。程功走的时候我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还邀请我参加,但被我拒绝了。不是我小气,是我没有勇气。我一直认为,他的离开与我有关,是我伤透了他的心。于是,他才这样毅然决然地走了,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即将跟他好好谈谈的时候,在我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多的时候,在刘一君跟我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
“无聊。”阿越小声骂着谁。自从和程功吃过告别饭以后,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但他一点儿都不想说。
“你们知道程功为什么会辞职吗?”阿若故弄玄虚。
“因为你跟他吵架了?”阿谷打趣他。
“是因为她。”阿若努了努嘴,朝着我的桌子。
“你有什么根据?”何必老师觉得需要打击一下阿若,免得他继续嚼舌头。
“据说,我是说据说,咱们的阿褛在单身宿舍楼打过程功一个耳光,程功觉得颜面扫地,加上爱情无望,就忍痛告别M学校。”阿若口气神秘。
“你这是道听途说吧,典型的路透社风格。背后议论人是要被风吹断舌头的!”盛老师冷不防来了一句,把阿若重重噎了一下。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不负责任的!”阿若看提不起大家的兴致,就埋下头去对付桌上的一本书了。
阿越眼前不由现出和程功喝告别酒时的情景来—
程功炯炯的、满含智慧的眼睛似乎含满了泪水,他口气沉重地说:“阿越,咱们是关系最铁的哥们儿了,我走之后,你不要把我刚才告诉你的事情给其他人说,尤其不要让阿褛知道,我怕她心里有歉疚!”
“这还让你安排我?我嘴上把门的多如牛毛!”酒精的作用下,阿越为了表明自己的可信,竟然把自己绕进去给骂了。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多了,只有他们俩。直到快11点半了,他们才相互搀扶着从大排档上回到学校。
“幸亏当时没有阿若。”阿越有些庆幸。
阿若不吭声了,大家都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办公室里有一点儿沉闷。
一个好奇又涌进阿越脑海:采摘苹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他甚至有点儿盼着摘苹果的时候快快来了。
“我们摘苹果那天可不要下雨呀!”很奇怪,好玩的阿越想法变得就是快。学校里闷得很,整天得待在办公室里,住处、办公室、教室、餐厅、厕所五点一平面,压力大得透不过气,烦都烦死了,这样的前提下马校长还不断强调工作纪律,大谈特谈高压线危险之类的恐吓话。这会是李总办M学校的初衷吗?也许苹果园里的空气要清新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