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性地关好门之后从门口的小信箱取信。一沓信封里竟然还有中国的来信，她没有拆开看信，直接把信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
然后迎着早晨的阳光，从小街边的咖啡店买好一份早餐就踏上进出小镇的火车。
火车飞快地掠过山脉，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慢慢看不到准确的轮廓。这个已经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回到中国，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回到何家。那么我该如何做最后的抉择？
不知不觉就到站，手里还拿着早餐，她习惯性地走向人群之中，随波逐流。被人群推倒一处古老的公交车站木牌下，不禁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公交车站木牌。
“Hey。”忽然有一只手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还伴随着一声问好。
她笑着转过头，看见一个背着阳光看不清脸上表情的大男孩。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他是谁。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汐老师？“身前的男孩往前探了探身子，她脸上顿时一片阴影，这下她终于看清是谁了。标准的英国男孩的身形，深黑色的眼眸，小麦色的健康肤色，简单清爽的碎发。
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碎发：“阿林。你怎么来接老师了？不用复习功课吗？“
阿林的嘴角又弯了弯，挽过她的臂弯，走向大街的另一边说：“我今天溜出来透透气，顺便过来看看会不会遇到搭着火车来的你。顺便把你接回家，那我不就有借口了吗。“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杯牛奶递给阿林，笑了笑：“你还没吃早餐就出来了吧。看你，就是想着出来玩。你爸爸请我来给你上课是为了你能考上一所像样的大学。别老是想着出来玩了。还是学习要紧点。“
阿林昂头喝了口牛奶，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家门钥匙边说：“我都快学疯了。你不是很赞成我劳逸结合吗？汐老师，好歹你也是当过学生而且是好学生中学霸的一员啊。你怎么就那么不懂我们这种人的思想呢。”
“好啦。我今天先给你补课。别的我们补完课再说。别耽误你学习才是我的职责。”她笑了笑跟阿林踏进家门。
阿林的家是上山路边的一间独栋别墅，不远处就是人头熙攘的大街。别墅里还带有花园和车位。简直就是理想蜗居。阿林的父母都是到英国工作了八年以上的华人，之所以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还跟她说中文，是因为跟她说中文有简单的亲切感。当初在她所在的大学招收阿林的家教老师就是为了阿林以后能考上那间大学做准备。
而她刚好就是那一届毕业生中为数不多中国留学生，并且她跟阿林的岁数相差不大，有共同语言，所以，阿林的父亲就拜托跟她要好的教授说服她去接手这一份兼职。刚好阿林的母亲是他们系系主任的表兄的弟妹，所以，从阿林父母看上她的那一刻起，何汐冉就成为了阿林的家教老师。
刚开始的那一年还一度成为阿林和他父母之间的牵线人，他们家家庭氛围温馨的调和剂。阿林一家都很喜欢她，从来都不强制她来给阿林上课。都靠她和阿林自觉。
阿林一开门就碰上他父亲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很平静的眼光扫过阿林的脸，然后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阿林的父亲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阿林就先开口了：“阿爸，我是去接老师来上课，没有到处乱溜去玩。你千万别把我想得太坏哦。”
一脸俏皮的样子惹得她笑了笑，顺即接上话：“嗯。是啊。”
阿林的父亲摇了摇头笑了笑对她说：“阿汐，你别太惯着他。”
她笑着微微低下了头，看着阿林的父亲回到房间渐渐走远。连忙拽着阿林到书房补课。阿林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做笔记。虽然阿林是她教的第一个学生，但是也绝对是最乖巧可爱的一个。从来不会给她惹麻烦并且不会让她觉得烦恼的性子已经深讨她喜欢。
很快就补完了课，阿林又以送她出门的借口跟着她溜了出家门。站在门前的大街上，阿林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汐老师，今天你没有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竟然反过来跟我说我的学习很重要。你肯定是收了我爸我妈的某些小利益吧。你得向我老实道来。”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挥开还搭在她脑袋上的手说：“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快点认识到学是对你的重要性啊。好歹你也是家里的独子啊。以后还要靠你来撑起一片天呢。”
“是吗？这样吧。今晚你来我家吃晚饭好不好？其实我爸妈早就想留你在家吃一顿饭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我也快考试了，这样你的家教工作就快要结束了，我们都希望能好好谢谢你呢。这样吧，为了惩罚你没有跟我站在同一战线，我罚你今晚来我家吃饭，并且在来的时候给我带教堂附近咖啡店的抹茶蛋糕。”阿林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笑着转身走向大街上的公交车站，踏上驶向她母校的公交。
她一直在想，其实，阿林那说的那算是什么惩罚，简直就是赏赐。想想是多久没有跟朋友家人一起吃饭了，只是简单地围坐在桌前聊聊天吃吃饭。这种幸福的权力早就在十六岁那年的那天消失了，一种无声的剥夺。
一下公交车就传来熟悉的电话铃声。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电话习惯性地在陌生号码来电时先不吭身，对方那边也是一阵沉默，在她准备挂断电话前才开口：“喂？”
清澈的女声，看似那么熟悉的声音，倒让她一时之间不是那么记得是谁。她边走向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边问：“你好。哪位？”
“你是，何汐冉吗？”对方试探着问。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中国人？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她一听见对方的中文说得那么顺溜，以及结合上那么熟悉的声音，哼，很明显这人，在她还没来英国之前就认识了。
“阿汐。我知道你在英国，所以我想请你回来，回来给我做伴娘。阿汐，我看到你了。这几年在英国过得怎样？好像改变了不少。这几年是不是在国外生活得苦啊？”对方渐渐带着哭腔地说。
她走到咖啡厅门前停住脚步，忍不住试探道：“你是……夏默？你来了英国？”
“阿汐，你我之间就隔着一道门，我怎么可能没有在英国。如果我不在英国，又怎么知道你这几年过得有多苦。”夏默拉开咖啡厅的大门，拿着手机站在她面前。
她定定地看着夏默，把电话挂断，慢慢才在脸上扯出一个笑脸。走到夏默身侧，把夏默拽进咖啡厅原来的位子坐下。
夏默一坐下，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坐在夏默对面，看着夏默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
“何汐冉。你当真要为了你自己的那么一点私利，放弃你在中国的一切？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中国的我怎么办？你妈妈又怎么办？你当真就那么绝情吗？说走就走？”夏默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抛弃你们。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你们。你不知道，我看着我爸妈进民政局办离婚，看着我妈坐车离开，看着我爸跟另一个女的在一起。我怕我再留在那里就忍不住拿菜刀捅人，我是不想殃及你们。我记得，我妈妈在我出国前一个星期上街买菜时遇到我找她，然后就像看到瘟疫一样躲着我。后来我再见到她也是在医院里了。但是，见到又怎样，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看到我。”她微微低下了头。
“你妈妈……”夏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很紧张地问。
“没事。一切安好。不然我也不放心撇下她一个人独自来英国啊。”她反手握住了夏默的手。
“你就是这么不让人放心。你看，我这都大老远跑来找你了。你还不打算回国吗？”夏默招来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还在考虑。你刚刚跟我说你要我回国给你当伴娘？你不是吧？这才几年啊。这就结婚了？还真当我不存在啊？我是到英国读书，不是人间消失，我还在这个世上呢。那人我都没见过你就结了。有没有搞错啊。”她端起白开水喝了一口。
“哪有。明明就是你先不管我的嘛。反正你不会也是要回的了。我刚刚收到风说——你后妈，就是陈艺歌，她好像在医院里，要生了。所以说，你是肯定会被你爸召回的。所以说，你就回去给我当伴娘，顺便会去问候一下你老爸嘛。”夏默笑了笑。
是吗？我离开了几年，这就变成正室，要准备生子了？真是可笑。那如果陈艺歌生出一个男孩，那这个男孩就是何家的独子了？那，往后的何家就不关我和妈妈的事了？
“是吗？那我就更加没兴趣要回去了。”她讽刺一笑，慢慢仰起头，玻璃杯马上就见了底。
“看在你不理会我好几年的份上就回去给我当伴娘吧。你不会连你的好姐妹结婚都不在乎吧，你可不能不在场啊！你不在这婚我就不结了！”夏默双手撑着下巴，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结不结婚是你的事啊。你真的会为了我一个人不结婚？那是多大的笑话啊。算了，我不想成为千古罪人，一出门就被你未婚夫那边的人乱砍一通进医院。我会回去的，等我把工作的结尾做好。放心吧，肯定会赶得及你的婚礼。不过，可能会比较晚。记得定做一些好看一点的伴娘服。不然我不干！”她伸手弹了弹夏默的额头。
夏默笑了笑，看向窗外，又马上收拾了一下包包对她说：“阿汐啊。我还有事要做，你记得把我的手机号存一存。记得在回国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好啦，我就先走了。”
她笑着目送夏默走出咖啡厅，透过玻璃窗，看到夏默走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身边，很亲昵地挽着男子的手臂，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SUV。
看来，这次夏默会有一个好归宿啊。那她回国之后会不会没有家，会不会找不到属于她的归宿？那到底还要不要回国？
她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望着不远处吧台前的转移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