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连夜很不喜欢这种挑衅的眼神,忍不住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避开这种锐利的眼神,却被猛然惊醒了,刚睁开眼睛,一入眼帘的便是深紫色的碧荷高腰儒裙,裙裾上绣着大朵艳红色的牡丹,再往下是一只翩跹起飞的凤蝶,随着裙裾的褶皱似乎在振翅高飞。
再往上抬头,是一件盈盈水袖的紫罗裙裳,上面绣着白色的雏菊,略微圆润的下巴,点着艳丽口脂的红唇,精巧而高挺的鼻子,还有一双沉稳、沧桑的眼睛,青黑的发丝被服帖的绾在脑后,黑密的发丝间缀着一条银白色的坠饰,在阳光下折射着懒洋洋的光芒。
这张脸方连夜一辈子都不会忘,就是——罗玉阳。
“看够了?”罗玉阳盈盈浅笑,嘴角处有一点浅浅的酒窝,而笑容却没有到达眼中,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毫无拒绝的理由。
方连夜尚且处在迷蒙的状态,没有搭腔,依旧呆呆愣愣的坐在床头的位置,额头的位置还有一点清晰的痕迹,那是长时间靠在床头上所留下的印迹。
罗玉阳让那些下人都退下去,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方连夜的身边,怜惜的拿起方连夜的手,一点一点的去抚摸有些坚硬的茧子,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嘴角含笑,说:“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不注意休息?”
“啊?”方连夜感觉到手中有些微痒的感觉,下意识的收回手,将腿面上的书收好,有些奇怪的问:“您怎么来了?”
枯黄的树叶在风的助力之下轻飘飘的落进屋中,转了几圈才停下来,与旁边青翠的盆栽形成强烈的对比,稍稍明亮的光芒倾洒在竹藤椅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呵呵!”罗玉阳有的有几分苦涩,轻轻的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脚尖微微点地,借助那一点轻微的助力让摇椅慢慢的晃动起来,一起一伏的很舒服,说:“看来羽儿对你很不错,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让你知道。”
轻描淡写的话轻飘飘的,却在方连夜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波纹,忍不住担忧起来,好看的眉形微微蹙起,默默地抚平衣摆上不存在的褶皱,状似无意的说:“或许是他认为我没有知道的必要吧。”
“那什么才是你知道的必要?”罗玉阳脚尖轻轻点地,让摇椅缓缓停下来,深棕色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方连夜,仿佛冰冷的寒潭,似笑非笑的说:“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就算生性冷淡,却依旧有人关心着、爱护着,生怕沾染了一丝凡俗的纤埃。”
这种轻柔的话语让方连夜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后背上一阵发凉,挺直了脊背,暗中进京的捏着床板以掩饰心中的慌乱,说:“我不懂。”
罗玉阳抿着嘴笑了,重新靠回椅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多了几分嘲弄,幽幽的说:“必然是懂了。我听大哥说你已经去过罗府了,想必其中的原委你也都知道,多余的话我不想多说,羽儿对你的执念很深,但是要成为帝王的人就必须抛弃一切感情,包括爱情!”
“所以呢?”方连夜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的关系,却总是往好的一面去想,给两人最大的希冀和宽慰,只可惜事实永远都是残酷的,总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留下。
罗玉阳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微微有些触动,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笃定的相信过爱情,可一切都是虚幻的罢了,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似乎是说给方连夜听的:“都已经过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了,就不要再有所不切实际的期盼。”
一阵初秋的风轻轻的吹过,带动了院子里一些落叶旋转,还有屋檐下厚重的风铃声,竹筒之间的碰撞更能让人心思沉静下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舅舅为什么会死?”沉默良久的方连夜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却一直是两人之间的心结,也是那一段孽缘的心结。
慵懒的靠在竹藤椅背上,轻轻的晃动着,似乎从头顶的横梁上洒下一些灰尘,迷住了眼睛,眼角微微发涩,反问道:“你知道多少?”看着方连夜稍稍错愕的神情,罗玉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毫不隐瞒的说:“想必你心中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苏家,我也不妨直白的告诉你,苏家欠三哥的就该让三哥的女儿帮他讨回来!只可惜,你太善良了。”
方连夜有些错愕的动了动嘴角,露出半抹苦笑,说:“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没多大关系,只是我想说而已。”罗玉阳向来都是比较强势的存在,粉面含威,令人心生畏惧,突然见到如此示弱的一面,有些难以适应,似乎老了许多,深棕色的眼睛毫无焦点的看着窗柩前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嘴角带着很纯真的笑意,说:“三哥因为触犯家规而被逐出罗家,后来流落到冀州,与冀州苏家三小姐苏昭梦发生了一段孽缘,然后就有了你。你的相貌与三哥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倒是性格很像,一直都是淡淡的,给人清冷的感觉,却又出人预料的坚韧,总是给人惊喜,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看到了转生的三哥,所以就自作主张将你嫁入苏家,想的只是苏家欠三哥的就该让他的女儿帮着讨回来。至于方华易的死,是我的过失。那个孩子很聪明,模仿了你的笔迹,几可乱真,我便信了,让他去见方华易,却在半夜的时候发现方华易竟然不见了,心中疑惑,等我们匆匆赶去,而那时他已经死了。”
说到此,罗玉阳突然看着一脸沉郁的方连夜,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声音很近却又好像很远,说:“那个孩子自称欧阳!”
“欧阳!欧阳!欧阳!”方连夜在心中不断的默念,似乎被绞碎般的疼痛,原来如此,原来是他来告诉自己舅舅已死的消息,原来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余晖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渲染着半张天空,或明或暗的光线将天边的云朵映照出各种形状,却不能平息心头那种刺痛的感觉。
罗玉阳静静的站在门前,昏黄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半侧着脸,说:“我借着出宫养病的缘由向皇上请旨,皇上已经答应了,你,要不要搬出来跟我一起住?”没有嘲弄的意味,没有高高在上的倨傲,只有心平气和的邀约。
秋风微微的吹着,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树梢上悄然飘落,院子中绽放的菊花迎霜傲骨,明明开的很艳丽,却让人为之一颤。
“好!”方连夜没有迟疑便做出了决定,显得有些草率,但在心中却已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自从那晚看到苏白蔹出现在太子府之后,心中便有些隐隐不安,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自己继续留在太子府难免会为荷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离的远远的,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罗玉阳没有漏看方连夜眼中坚毅的神色,却不动声色的侧面看着院子中经霜的秋菊,嘴角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那什么时候走?”虽然是在询问,却是用着陈述的语气,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
“现在!”给出坚定的回答,方连夜便随意的整理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中还有两套是粗布短衫,是当初带进太子府的,其他的衣服都是荷羽命人准备的,虽然华贵、艳丽,却终究不是自己的。
草草扎好小包裹,便对立在门口的罗玉阳浅浅一笑,说:“好了,走吧。”
罗玉阳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心思却都全放在那两套粗布短衫上面,刚才的惊鸿一瞥彻底的颠覆了罗玉阳心中的盘算,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眸中异样的神色,宽大的水袖下面的手指紧紧的拧在一起,心中那个鬼魅的主意逐渐成形,一点一点的猖狂起来,最终占据了罗玉阳整个心思,在心底狂嚎着:为了羽儿,为了羽儿……似乎让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尚不明所以的小玫和小瑰两个丫头战战兢兢的站在院门口,带着几分惊诧和恐慌的看着那个小包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终只能带着哀求的说:“主子,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贵妃娘娘,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主子一起去?”小玫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谁才是主宰者,跪地恳求,这么久以来太子的用心昭昭若显,倘若就这么让主子走了,等待自己和小瑰的只有暴怒的惩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