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罗玉阳扫了一眼跪在地面上的两个丫头，如视草芥，深棕色的眸子中满是冰冷，似乎将周遭全都冰冻上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笑意，却让人毛骨悚然，幽幽的说：“天马上就要冷了，你们留下来把你们主子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再说！”
“是，多谢贵妃娘娘！”小玫和小瑰连忙拜谢，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向太子殿下汇报，却听到方连夜幽幽的说：“不要说不该说的话。”那语气就像是在游玩赏菊时的轻松，却包含着淡淡的威胁，让两个丫头连连求饶。
跟着罗玉阳回到休养的别院，已经是半夜时分，这是一个很幽静的地方，周遭全都是青翠的松柏和翠竹，每当一阵风吹过便有簌簌的响声，似乎空气中还带着特有的清香的味道。夜空中只有繁星喧闹着，却不见月亮的踪影，朦胧间也看不清屋舍的模样。
五六个装束相同的侍女双手相合轻轻的托在腰间，整齐的站在门口的位置，齐声问好：“奴婢恭迎贵妃娘娘。”声音清脆，还有一丝未脱稚气的感觉。
站在最前的面侍女装扮却大不相同，一身橙红色的齐腰短衫，下面是暗绿色的百花裙，细心的用帕子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搀扶着罗玉阳缓缓的往前走，回头的时候还甜甜的冲方连夜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那模样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或许是罗玉阳早已经料到方连夜会跟着一起回来，竟然早早的将住处预备下来了。方连夜跟着领路的小丫头穿过长长的竹廊，踩在上面吱吱作响，从竹廊旁边看下去竟然是一条涓涓细流，发出叮咚的声音，令人心情愉悦，竹廊镂空的悬梁上面还挂着细竹筒做成的风铃，与叮咚的泉水声音交织在一起，悦耳动听。
穿过长长的竹廊，便看到一处悬空的小竹楼，隐藏在青翠的松柏伸出，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屋角，顺着曲曲折折的小径绕过去，才看清真实的面容，小竹楼下面是一大片空旷的地方，种满了白的、嫩黄色的菊花，由于在深夜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却更有几分朦胧的美丽。
领路的小丫头踮着脚尖将灯笼挂在门前，轻轻的推开竹门请方连夜先进去，细心的解释说：“娘娘说小姐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里面的褥子、用品都是新添置的，小姐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是缺了什么尽管跟奴婢说就好了，对了，奴婢叫五儿。”
五儿？方连夜看着里面精致的摆设，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借着灯笼昏暗的光亮，依稀可以看出眼前的小丫头的面容，略微有些胖，宽额大眼，很小巧的鼻子，嘴巴微微向上翘，似乎随时都在嘟着嘴一般，看到如此的模样，方连夜便缓缓松了口气，心中在庆幸：幸而与四儿长得不像。
“小姐？您怎么了？”五儿有些惊奇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说：“是不是五儿哪里说错了？”嘴巴往外嘟的更厉害，有些小家子气的模样。
方连夜有些狼狈的别开脸，说不清喜怒，连忙岔开话题的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我想休息了！”
“是！”五儿眨巴着眼睛，轻轻的从柜子中找出火折子，点上烛台上的细烛，跳动的火苗一下子照亮了宽敞的屋子，似乎温暖了许多，也隐隐掩去了方连夜心中那一丝颤抖。
待五儿离开之后，方连夜才开始整理屋子，虽然屋子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了，这却是方连夜在背井离乡的日子里所留下来的习惯，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房子，总是觉得很孤单，只有靠不断的整理、收拾房子来消磨时间，时间长了便养成了习惯，一刻都停不下来。
方连夜有些虚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细心的将抹布清洗干净挂在窗户旁边的竹竿上，意外的发现光洁的月亮竟然挂在半空中，温和的月光静静的洒在小竹楼下面的菊海中，犹如轻盈的精灵，舒展着身姿在轻舞。
看到这般美景，方连夜舒心的笑了，方才的疲劳也似乎都消散了，懒散的坐在竹栏上，双腿挂在外面，轻轻的晃动着，听着有节奏的吱吱声，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四小姐！”突然背后传来轻柔的唤声，将毫无防备的方连夜吓了一跳，差点滑下去，惊慌的抱住旁边的柱子，才放下心来。
来者似乎没想到自己一声轻唤会将方连夜吓成这样，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俨然是方才那位冲着方连夜浅笑的婢女，此时换上一件鹅黄色的碎花流线齐腰短衫，多了几分干练，带着几分歉意的说：“对不起，四小姐，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而方连夜却依旧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试探的问：“你是……黄悦娴？”
黄悦娴抿着嘴笑，带着几分羞愧，还有几分酸涩，学着方连夜的样子坐在竹栏上，说：“四小姐果然没认出我呢。”
闻言，方连夜浅笑，伸出手似乎在抚摸如银的月光，幽幽的说：“是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还真没认出来呢。你快要出宫了吧。”
“嗯！”说到这个问题，黄悦娴流露出欣喜的神色，眉眼弯弯亮亮的，带着几分小女子的欢悦，说：“快了，还有两年的时间呢。”两年时间虽然有些长了，可是对于在宫中熬了小半辈子的黄悦娴来讲，真的是快了。
突然吹来一阵清风，带着一丝丝凉意，碰撞在精巧的竹风铃上，发出厚重的声响，却显得很是欢悦，似乎是在为黄悦娴感到高兴。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竹栏上，感受着清风送来的凉意，竟然再无话讲，略微显得有些尴尬，终究还是黄悦娴先开口，说：“多谢四小姐当初的求情，我才不至于一辈子都枯等在深宫里。”
“只是小事情罢了，你也别称我为四小姐了。”方连夜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从那次见到酷似苏白蔹的身影之后，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以前的事情，总是觉得遗憾，像是自嘲的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是方连夜。”话语中带着的坚毅不言而喻。
“好。”黄悦娴在深宫中呆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的痴男怨女，也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自然能更清楚的感受到方连夜话语中的坚毅和无奈，便也没有深追问下去，嘴角含笑，满是憧憬的说：“也不知道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方连夜沉默了，看着黄悦娴脸上毫不掩饰的欢悦，心中竟然无法说出事情的真相，当初黄大人为了答谢齐豫冉，恨不能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都送上去了，却不想这就是一个陷阱，最后黄大人被贪污受贿的名义打入大牢，至于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那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懂父母的关心，总是乖张妄为，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很可笑。”不知道方连夜在想什么的黄悦娴继续说着，嘴角不觉间含着舒心的笑容，眉眼间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令人羡慕的幸福的味道。或许是在深宫中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因而黄悦娴似乎特别信任方连夜，描绘着以后的日子：“只要有一个小宅院就好了，门前有一条弯弯的溪流，闲了陪着孩子嬉戏、讲故事，忙了就在溪水边淘菜、洗衣，看着晨曦升起、夕阳落下，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就好。”
确实是很幸福、平淡的日子，方连夜并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似乎那也是自己以后的生活画面，看着炊烟袅袅，看着雨下云开，可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想到最后竟然有几分苦涩，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黄悦娴终于停下了话语，看着方连夜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连忙出声询问，话语中满是真诚。
方连夜这才意识到有些失态了，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黄悦娴抬头一看，果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有些歉意的说：“真是抱歉，我……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早晨朦胧的雾气笼罩着隐藏在松柏间的小竹楼，如同仙雾缭绕，增添了飘渺的气势，令人无法高攀。
“不用了，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娘娘那边估计也离不开人的。”方连夜婉言相拒，只是突然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便缓缓的顺着竹廊向前走，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乎不想走到尽头。
看着方连夜缓缓离去的背影，黄悦娴却觉得很寂寞，似乎全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人了一般，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跑上前，略微喘着粗气的说：“四小姐，差点忘了，就是那个丫鬟四儿，当初只是被打折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现在是罗府马夫的妻子，孩子都已经有六岁了……”
至于后面说了什么，方连夜没有听到，只是很冷漠的往后退了两步，心中在冷笑：原来黄悦娴之所以会来找自己，是受到罗玉阳的命令而已，那究竟有什么什么意思呢？是在说她宅心仁厚，还是在告诫不听话的下场？
突然间，方连夜觉得没人可以信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