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一袭柔韧的白索自那黄衣少女袖底疾掠而出,索影横空,在半空中曳出一道绚烂的光轨,将一匹白练横挥直扫,真气激昂四泄,若矫龙游空,俾阖纵横。
围攻而来的天摩教弟子尽皆被那袭长索的凌厉攻势逼退至数丈之外。月曜见状,面色略沉了一沉,凝神目注那黄衣少女运索之时招式的细微处变化,眼底神光变幻不息,仿佛正在沉吟着什么。
就见她霍然闪电般腾身而起,骈指疾扫那少女面门。那黄衣少女索势尚在远处,不及回招护身,情急之下,倏然飞身疾退,一式“寒鸦戏水”挥出,那柔韧白索仿佛瞬间化作了一把丈许长的利刃,垂直伸展,扫射八方。
那把丈许长的“剑”,在黄衣少女手中运转自如,撩、挑、穿、劈、点、刺、锉、截、削、扫、架、扎间,那袭轻柔的鹅黄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婀娜摆舞、犹如流风徊雪般飘动不息,剑招绵密处,如行云流水;灵动处,若寒鸦掠空。招式朴中蕴秀,柔中蕴刚——这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出剑俨然已有了名家剑客之风范。
月曜一击即退,并未有继续缠斗之意,似乎方才发出那一招,只全为探测此女的武功路数。她立定身形后,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少女,厉声逼问道:“天山天玄门的剑法?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此问一出,在神坛下旁观的禁凌烨心中那份疑虑登时更深,不由得转过目光,望向身后的封无痕与柳千寒二人——前者只是蹙眉摇头,做出不知情的表态;而后者则神色萧澹从容,仿佛一个置身局外之人。
便见那黄衣少女闻言后,清窈的身子似乎微震了一下,旋即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就见她似已无意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当即一抖手腕,一把银白色长剑便蓦地自她袖底绽露出来。
“天玄门?”尽管方才一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此际看见这把佩剑,禁凌烨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脱口低呼出来。
是的,这把佩剑之上,并没有天玄门门下独特的标志,然而与封无痕那把祭雩剑的样式却如出一辙。
那个黄衣少女却并未回应她的这声惊呼。只见她衣袖微招,缓缓掣剑出鞘——奇异的是,那柄银白色长剑在脱离剑鞘之际,整个剑鞘就似乎从空气中一分分“消失”了——是的,消失了!
就见那柄银白色的剑鞘在离开剑身后,便倏然间化作了点点白色荧光,萦绕在剑身上,剑芒在雪色中澹荡流转,晶华四射。
此时此刻,不仅天摩教中人,连同新君襄绎在内的离国宫廷里的所有人,无不霎然间变了脸色。
月曜使终于再不复先前的镇定,颤声脱口问:“这、这是什么妖器?”
便见那黄衣少女露齿一笑,手中剑锋斜举,遥指向她:“月曜大人,不知您是否欲要试试——在下这柄‘幻剑’之威力呢?”
“灵纱,不得放肆!”就听那紫袍少年此际恰到时机地厉喝了一声,阻止了那个少女的举动。
襄绎平素轻尘不惊的脸色此刻也不由得略略沉了下去,锐利如电的目光冷冷盯着那个黄衣少女——无人知晓,那一刻,他心中究竟在思量些什么。
但见那紫袍少年温然一笑,面朝众人道:“灵纱,我们远来离国,终归是客,怎能得罪这里的主人家呢?”
那个黄衣少女似乎极为听从他的话,闻言立即掣转剑锋,将剑尖垂向地面,缓缓退至紫袍少年身旁,垂目答道:“是的,殿下。”
然而,月曜闻言,脸色却登时一变,犹疑地盯着那个容貌脱俗绝尘、风姿清雅雍贵的紫袍少年,讶然道:“你叫他殿下?”
便见那黄衣少女紫眸闪动,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傲之色。
封无痕眸光惕然一惊,竟是忍不住便要踏前一步——身旁的禁凌烨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冲动,连忙伸手拉住他衣袖。
但见那紫袍少年怀抱着冷汐昀,朝众人颔首微笑致意。旋即腾出一手,探进怀内,自怀中摸出一枚金牌——但见那金牌上纹饰充满异域风情,金光与雪色交相辉映,看去极是耀眼,牌中央一只雄鹰傲然兀立,雄瞰四方,仿佛随时将要展翅翱翔于九天。
襄绎犹豫了片刻后,终于率先越众而出,一步步来至神坛上,拱手说道:“本公子耳目寡陋,这位竟是卡索尔殿下,有失远迓,切望恕罪。”
“不敢。”紫袍少年也拱手回敬一礼,随即凝视着怀中绯衣少女,淡然笑问道:“本王怀中这位美丽的魔女,将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不知道公子可否卖个薄面,以免伤了我两国间的和气?”
他的语气与神态虽然温和柔雅,绝美的脸上始终挂满谦谦笑容,一派至诚至意,然而言辞中却充满了某种威胁的意味,态度极其强硬。
襄绎虽久居于离都青昴,然而关于这位彝国国主事迹,业已早有所闻。
就见这位离国即将上任的新君拱手微笑道:“那是自然。”
眼见身旁这位一国君王都已无异议,月曜终究也只得叹息一声,朝紫袍少年稽首劝言道:“月曜自是不敢干涉殿下之决意。然,此女来历诡秘莫测,着奇异服装,突现于我两军交战之沙场——此乃人众皆知之事。请恕在下直言,殿下怀中这位姑娘身份极是可疑,传言她有惑人之瞳,仗以迷惑男子、吸附其精气……殿下倘执意将此女留至身旁,恐将招至灾劫,届时……”
她一言未毕,便被一旁的黄衣少女毫不客气地打断。
那少女声音清越如故,然而语气中却微含讥诮之意:“我们殿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自然深得诸神庇佑。莫说寻常妖魔邪祟难近殿下之身,即便当真有邪魔侵扰,凭殿下盖世神功、与神明之护,自能够驱邪避灾、逢凶化险,不劳阁下费心。”
黄衣少女不知底细来历,竟是一腔伶牙慧齿,月曜被她一番唇舌相讥,顿时无言以对,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去。
便在这时,就见那紫袍少年再度蔼然一笑,拱手问道:“不知这样,公子与天摩教仙使是否可放恕我等归去了呢?”
襄绎分明早已应允,然而面上却依旧不动色,维持着淡然清贵的王者风度,只缓缓点了一下头,朝四下吩咐道:“放他们走!”随即便再不打话,拂衣转身离去。
待一干人等悉数散尽后,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亦自觉无趣,顷刻间便一哗而散。
茫茫雪色之中,只留下卡索尔一行二人、那位方被他从火刑架上救下的绯衣女囚、禁凌姐弟二人、帝都少将封无痕,以及那位名传天下的青衣先知。
“美丽的魔女啊,你可听到了,我们可以走了?”待襄绎与月曜俱皆远去之后,卡索尔方缓缓倾下脸,凝视着怀中少女,朝她澹然一笑,神色如初见般温柔如水。
冷汐昀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仿佛骤然感觉到有些冷一般,柔软而单薄的身子不自禁地向他怀中靠去。
少年会意地一笑,当即抖下自己的紫貂裘氅为她覆在身上,柔声问道:“美丽的魔女,你似乎还未告诉小王你的名姓?”
闻听此问,冷汐昀再度静默地注视了他一刻,目光渐渐有些恍惚,失神地喃喃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你的……这双眼睛……在很多、很多年前。”
“哦?那么,或许我们在无数个轮回之前,就已结下了前缘吧……”紫袍少年依然用那种漫不经心而低柔的调侃语气,轻语道,“哈,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恋人呢!”
然而,冷汐昀神色却微微一变,低声否定了他的话:“不可能。”
“那……”少年微微侧了一下脸,似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旋即,便听他用宛如一种梦寐般轻飘的口吻,喃喃道:“那么也许,前世的前世,我是一个很爱很爱你、却一直被你忽略的人……所以你觉得我很熟悉,却不认识我。”顿了一顿,仿佛从梦寐中惊醒一般,语气又恢复成一贯的调侃,“哈,不知我可否这样解释我与姑娘彼此心中的困惑呢?”
“……”冷汐昀沉默地望着这个龙章凤姿、风神秀异的少年,并非为他天人一般的容貌而惊撼,而是……那份熟悉的悸动感与共鸣,竟令她忽然间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微妙沉吟之中。
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感觉啊?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遇见禁凌雪那一刻起,这种感觉便萌生了……继而又先后遇见封无痕、柳千寒,这种奇异的感觉一直在持续着……甚至,连同方才那个站在禁凌雪身旁、欲图救她的青衣少女,也给她这种强烈的熟悉感与共鸣……
莫非,他们彼此之间,有着某种难以道明的萦系?
这双奇特的一蓝一黑的眸子啊,为何如此的熟悉?莫非当真如他所言,在无数个轮回之前,它们便已经默默地凝睇了她千百载的光阴?
在冷冽的风雪里,似乎感觉到愈发寒冷,少女将身子往他的紫貂裘袍里再度瑟缩了一下,思绪仿佛已飘移去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地方。
紫袍少年只是无言地沉臂抱紧了她,唇边仿若发出了一缕极轻极淡的叹息。旋即微微转过头,朝身后淡淡说了一声:“灵纱,我们走吧。”语音未竟,便已抱起怀中少女,纵身跃上了神坛下的白马。
此际,无人注意到,在回眸转身的一霎间,他身旁那黄衣少女的目光似是不经意一般,轻瞥向静立于禁凌姐弟身后的那位青衣先知,眼里神光轻轻颤动了一下,竟是许久不能平静。
待身形坐稳后,紫袍少年当即手控马缰,便要策马西去。然而,却见青影一晃,一人竟不知何时飘然而近,足下无声无息,宛若鬼影一般。
众人定眸望去,却见竟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神仙般的人物——那位隐居帝郊、传言数十年未曾出山的先知,柳千寒。
便见柳千寒拦截在三人马前,凝眸静望着那斜靠在紫袍少年怀间的少女,深沉不见底的黑瞳里有奇特的光华流转不息,一瞬间不知掠过怎样复杂难言的情绪。
紫袍少年身后那黄衣少女见状,面色登时一惊——那袭面纱掩住了她此刻苍白如纸的俏容,然而面纱后的那双紫眸中颤动的波光却是微妙不能言。
就见那紫袍少年从容一笑,朝对方拱手问道:“这位先生,请问缘何拦住我等去路?”
但听那青衣男子沉沉叹了口气,目注他怀中少女,语声淡然而平和,拱手回礼道:“多谢卡索尔殿下出手援助这位姑娘——”
卡索尔脸上露出随和有礼的淡淡笑容,故作诧异地问道:“请问阁下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又何须同我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