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雨绵绵,斜落在窗上的雨滴,顺着玻璃流下,留下清晰的水痕,宛如垂下的珠帘。洗过的绿地越发青翠,树木变得洁净而葱茏。想到昨天看到的荷塘,依稀记起李义山的诗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下雨时刻,荷塘那里一定别有情趣。当然,诗人的意境低沉而深远,折射出羁旅漂泊的情怀,容易使人联想到人生的凄冷与悲苦,但秋雨敲击残荷的声象,丰满又富有张力,表现出生命的浪漫与坚强!
颐和园的高墙外,原本是一片水田。沿着东墙的南北走向,可能由取土修墙留下了深沟,后来演变而成护园的河道。早些年,曾多次乘公共汽车到颐和园那边去,看到过荷塘各样的景象。夏天,车行在新建宫门至正门的区间,可见路西的河沟被勤劳的人们莳弄得很干净,清一色的荷叶浮满了河塘。那片水田长约一公里,似乎由若干农户承包,相互之间用田埂分割,远处望去绵延不断,宛如长长的绿色飘带。到了秋天,人们会抽干各自塘里的水,翻动淤泥收获莲藕,田地里变得一片狼藉,大部分荷秧被连根拔起。至于荷花与莲蓬,似乎一直鲜为人见,也很少看到观赏的人群。路东有几方养鱼的池子,给人的感觉也很荒凉,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
如今,这一带变得面目全非了。渔塘变成了“万柳垂钓园”,好几个渔池分布在绿地上,林阴茂密、垂柳依依。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到垂钓的人们,大多坐在池边的石板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浮漂。有些人身后矗立着帐篷,颜色各异、五彩缤纷,充满了休闲度假的气氛。沿着园墙向北,柏油路两头被封堵起来,改成了狭长的停车场。过了新建宫门,就是那片荷塘。因为不再有人工除草,那里变成了自然的郊野风光。荷塘里有大片大片的荷叶,蒲草和芦苇丛生其间,彼此映衬、各具风韵,又有浑然一体的气象。正值仲秋,荷花走过了怒放时节,有些茎叶已经枯萎,有些正值枯萎的过程中。也有较晚生长的荷叶,依然青绿、生机盎然。
花谢之后,莲蓬变得十分醒目,被荷叶簇拥着,不同凡响。枯荷折茎、叶垂水面,成了绿色荷叶的衬托,勾勒出底色、错落有致,看上去同样风情万种。特别是那些走向枯萎的荷叶,青翠日渐消褪,先变得斑驳,后成为金黄。逆光望去,筛下的阳光洒向水面,使河塘流光溢彩、灿烂辉煌。丛生的蒲草和岸边的芦苇,沐浴秋光而丰富多彩,葱绿的叶片镶嵌着金边儿。蒲草,北方有“蒲棒草”的俗称,生长在沼泽或湿地,河溪的岸边也很常见。它的叶子扁平细长,秆茎和大葱的结构类似,由叶片根部层层包裹而成;果实形如圆柱,由实芯圆梃擎起,呈深褐色,如同街边小摊儿上卖的巧克力棒。成熟的蒲棒如压缩的棉絮,轻轻地抖动即如雪似的飞扬,白色的绒毛漫天飘舞。在过去,人们曾用蒲草编鞋,穿起来轻而柔软,过水即干。如果加上耐磨的胶底,适宜在潮湿的地方穿着。
颐和园墙外,荷塘里的蒲草比荷叶高出许多,或疏或密,一簇一簇的。偶尔可以见到“蒲棒”,三三两两地悬在草丛,不像开花的芦苇那样招摇。秋天的荷塘多姿多彩,各种植物形态各异,有起有伏、有黄有绿、有圆有扁、有粗有细。微风拂过,莲叶掀动,芦苇和蒲草随之摇甩,荷塘里会涌起追逐的波澜,发出沙沙的悦耳响声,如轻歌曼舞,一片诗情画意。高墙上爬满了碧绿的藤蔓,高大的垂柳如倾泻的瀑布,将生机和绿色注入荷塘。举起相机,截取一段风光,取景窗会框住多彩的秋色,有水面枯荷、蒲草和芦苇,柳阴如同起伏的山峦、峰谷叠翠,画面的气势广阔而恢弘,让人不知景出何处。如果把柳树剔出框外,只留下水面的荷叶和蒲草,更能展现出野生的魅力。
不能不叹服艺术的魔力,剪裁的功能是令人惊讶的。将生活的局部剪裁下来并定格为艺术,它可以转化为自己的全部,短暂也能获得永恒。在艺术作品里,展现出来的相对独立,可以脱离现实世界里与周边的联系,因此会减少许多羁绊。艺术,对事物某些特征的再现或表现,本来比较简单,甚至以点带面,但给人留下了无边的想象,任人驰骋在思想的世界。换句话说,艺术的魅力并不在于它对生活再现的真实和全面,而在于对生活片面或瞬间的截取,固化某些典型的特征,表现感觉达不到的内涵,调动人们不同的想象,从而满足各自的精神需求。
颐和园东墙外的那片荷塘,早些年主要满足着人们的物质需求,现在则满足的是精神需求。以前那里是一片水田,耕种的目的是为了收获更多的莲藕,不会容许杂草生长其间;现在那里是休闲之地,即郊野的一片自然空间,荷苇蒲柳在那里共生,一起营造着观赏的愉悦。仲秋的荷塘枯萎日增,但枯萎的颜色即金黄的颜色,因此并无没落的气息,反而表现出丰富多彩、生机蓬勃。即使那些已经枯黄的荷叶,叶柄折断、叶落水面,同样不失妩媚和灿烂,令人感受到说不出的生动。秋雨落入荷塘,一定会激起无数动感的涟漪。当雨点儿敲击荷叶,奏出悦耳的交响时,人们感受到的未必是落寞与惆怅,也不一定引发悲秋的愁绪。雨打秋荷是富有诗意的,人们感受到的可能很多,包括倾听风雨时的激情澎湃,也包括赏心悦目时的心灵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