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收到一包印刷品。打开一看,是几本画册。看到封面上朋友的名字,非常高兴,原来老朋友的山水画集出版发行了。其中有几幅非常熟悉,曾经挂在我的床铺上面,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欣赏。对于国画,开始看不出什么东西,觉得画画的都是神经病。一片一片黑乎乎的墨迹,什么乱七八糟的。有天晚上专门看他作画,才知道麻布也能当画笔用,蘸上墨汁往纸上一抹,就成了山体或者是岩石。绘画用的毛笔可以拿在手里,并不一定要落在纸上,用镇纸敲打笔杆,狼毫上的墨汁会被震落,星星点点洒落在宣纸上,会形成挥笔不曾有的效果。如果墨汁里多加些水,画出的笔道浸出水印,有晕光效果,使颜色的过渡不那么突兀。有时把作废的宣纸攥成一团,并不扔掉,画完一笔后用它按一下。与没按的部分相比,颜色的深浅就有了区别,从而使画面更有层次。不该连接的地方,自然在绘画时就留有空白。如果不慎造成了连笔,可以把那里抠破,裱糊的时候就变成空白了。
很多国画都是黑白两色,其他颜色不过是点缀。也有以彩色为主的国画,看起来总有些不自在的感觉。特别是国画中的花鸟虫鱼,做不到工笔画那样精细,写意式的表达就有些牵强。也许因为看过朋友作画,觉得国画还是黑白最好。尤其是山水画,加上彩色就花里胡哨,黑白之处最见功力。其实国画的主色只有一种,即是黑色,也就是墨色。云雾天空、江河湖海、溪瀑泉流,都是用不着单独着色的。即使是山石人物、花鸟虫鱼,用墨只在外部的轮廓和阴影之处,其他留白即可成形。比如白云,两山之间云海翻腾,在空白处略加些淡淡的曲线,就会使人似见云动。如果先打底色再作卷云,可能就属于“二把刀”水平了。我看过黄宾虹的一幅作品,两侧群峰劲松挺立,寥寥数笔,勾勒出大气;山涧白云成海,漂浮涌动,只是在宣纸上画几条浅线,立体感十足,浑然天成。名家们画瀑也是这样,在空白处顺势画上几笔,恰似飞流背后的山石,时隐时现、壮观非常。江海的水面自然是空阔的,小船和海鸥是最好的诠释,不着一色,尽得风流。
有时也想附庸风雅,看看油画、听听音乐,但十有八九会弄巧成拙。走进音乐厅时也很绅士,但演出开始灯就暗了,听不出交响乐表达的意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打盹儿。现代油画派系林立,我却看不出子午卯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这算哪门子高雅艺术?也许艺术都是这样,俗人总是难以理解的。如同时下有些诗,大家都说写得很烂,可诗人们却说大众没有鉴赏力。有位女诗人做客凤凰卫视中文台时,那一通高论让我犯晕。与女诗人呼应的是个男诗人,虽然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却展尽所谓诗人的狂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诗人,高声朗诵了自己的大作,说的是纪念碑:当太阳在东边,影子在西边;当太阳在西边,影子在东边。太阳在中午时,就看不见影子了。总之,诗人们说的是一个意思:现在时代变了,不再是牛车或马车的时代。因为有了飞机和卫星,原来的诗就已经过时了,而他们现在所作的诗,则是未来的孩子,超前使大众不能理解,于是就认为大众无知。开始我也认为女诗人等故弄玄虚,写出的东西是个人就能写。后来想起了画和音乐,觉得他们说得似乎有理。我也是他们说的那种“没经过诗歌浸润的”“荒凉”之人,自然就难懂诗中三味,因此小看了圣贤般的诗人,无论如何是不应该的。
我的朋友是四川德阳人,没有那些诗人的大家风范。他念书只到了小学四年级,先到企业里当工人,后调入学校当勤杂工。我大学毕业最初分配到这所学校工作,报到较晚,因此没了住处,就和这位勤杂工住在了一起。后来才知道,许多以前分来的单身汉们,都不愿意跟他住一起。倒不是因为他是勤杂工,而是因为他每天晚上画到很晚,影响别人早睡。我和他同宿舍开始时忍着,后来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日光灯的吊线加长,使灯罩下的灯光只照到他画画的台子上。这样一来,不管他睡得多晚,对我的影响就不大了。我们在一起住了两年,他每天晚上都坚持作画。有时回宿舍较早,我会随手拿起他床头的画册翻看。时间久了,对国画的印象也有了些改变,不再像原来那样不懂也不看。只要哪里挂着国画,常常不自觉地站脚看一眼。尽管什么也没看明白,却有时被误认为懂得艺术。其实,我对国画一无所知。因为曾经与画画的人接近,因此也就有了些谈资。如果真的胡编乱造几句评论,外行人是难以知道底细的。
记得朋友第一次画展,托许多人求一段展板的前言。由于他没有名气,加上画展的地方是县城的文化馆,前言始终没有着落,这使朋友寝食难安。我得知此事后很生气,觉得大家们都不是东西,全都狗眼看人低。突然灵机一动,提出亲自为他写前言。朋友听完大惊失色,不好指出我是个棒槌,只是说“一般画展都要找名人写的”。我认为那不是问题,前言下边不落款儿不就行了吗?鬼知道是不是大家所为?出于无奈,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朋友勉强答应让我帮忙。于是我开始恶补国画方面的知识,东抄西摘凑成一段文字,权作为“前言”。遗憾的是他的首次画展没什么影响,去看的人也没有几个。不过,《工人日报》有一条消息,提到“工人画家举办个人画展”的事情,被当过国家领导人的方毅看到了,并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的另一位朋友帮忙,把画画朋友的几幅作品送给方老,请求指点。方毅的书画造诣很深,特写两幅字作为鼓励。一幅是“某某先生山水画展”;另一幅是“某某先生山水画集”。这里的“某某”即我朋友的名字,体现了老一辈革命家对工人的关怀。后来,方老辞世了,我和朋友都很悲痛。多年过去了,我这位朋友一直在画画,先在北京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了画展,从此大名蜚声海内外;最近又出版了山水画集,也得到了画界很高的评价。迄今为止,中国美术馆已经收藏他的多幅作品,其中有两幅我非常熟悉:一幅是“雨后群鹤归”;另一幅是“松迎风云,石遏惊涛”。记得他画展时有媒体报道,有一篇通讯被多家媒体转载,题目是“墨淡秋山远,笔润霞光辉”。
有意思的是,当时各种报道对我朋友画作的评价,基本上引用的是画展“前言”里的记述和评语。而那篇前言,竟然还是我写的那篇,依然没有落款儿。每当想起此事,我总是为自己瞎掰欺世而感到愧疚,同时也为有些书画大家的傲慢愤慨。目前,在中国书画界,有很多后辈功底深厚,创作的作品形神兼备。就是因为没有名气,因为没有大家的鼎力举荐,使他们的努力深埋在荒野。而所谓成名成家了的那些人,竟然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书画出烂货也要强词夺理,俨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尤其是一不留神混入庙堂的,似乎有了裁判的身份,对年轻人的画作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究竟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力?有的媒体也鹦鹉学舌、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跟着起哄架秧子,把凡俗之辈捧为圣贤。真是岂有此理!当然,所有在书画界耕耘的青年,自我砥砺是不可松懈的。没有靠山,没有金钱,传播媒介也不待见,这肯定使奋斗步履维艰。不过要相信,努力是成功的必由之路,只要坚持就有希望。我的朋友已经成功了,自然离不开好心人的帮助,比如方毅,比如王定国,还有许多有胸怀的画界前贤,都曾经热心地给过指点,但归根到底是因为苦练,因为他十几年如一日地笔耕不辍。如果没有始终如一地坚持和揣摩,他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境界和艺术地位。这使我想起一副楹联,好像是刻在南岳衡山的半山亭:“尊道而行,但到半途须努力;会心不远,欲登绝顶莫辞劳!”愿以此与走在坎坷人生路上的朋友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