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承认我没有没吃没喝的等上三天,但是他也不能用这种鄙视的眼光看着我。这厢我和袁小乙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那边两个男人打得起劲,若不是打斜里飞来一柄剑,恐怕要等到地老天荒都还是这幅模样。
观音奴持剑的手都在抖,她喘着气看我:“纳命来。”
我一把将袁小乙推开,抽出秋泓迎了上去。先是“吴钩霜月”巧劲卸了她的剑气,再反身撩剑,使出“梅间月下”,剑柄敲到她的手腕。只听“咣当”一声,她手中的剑落到地上。袁小乙赶上,刚好一张劈到她后背。观音奴腿脚一软,直直往后倒去,袁小乙手忙脚乱地接住她,一脸无措:“她……她是谁?”
激斗正酣的路啸和风冶同时撤剑,冲过来查看。我一摸她的脉搏,心知不好:“她好像服下了夺魄丹。”
自从我得知萧宫主强迫我服下的并非夺魄丹后,我已经将此事扔到不知哪个年岁去了。没曾想,观音奴却是服了此药。
那两个男人也不打了,帮着我将观音奴放在马背上,往清河县奔去。袁小乙也不知从哪里牵来两匹马,路啸径直捡了一匹骑上,袁小乙正要骑上另一匹马,风冶人如其名,如风一般抢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跃上,笑道:“暂借一用。”
至于袁小乙如何被气得脸发白,都不是我亲眼所见的。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音奴身上——夺魄丹是怎么来的?是五拂从玄武宫中找到的,还是她自行炼制?观音奴服了多久?还有没有救?
我拼着命回想师父说过的话,想回忆起关于夺魄丹的只言片语。可思来想去,只有说夺魄丹炼制难,解药更难,用寻常药根本解不得。
用银针刺激了她头上几处穴位后,我再轻轻揉搓劳宫穴,直到她的手掌散着暖意,再见她眉头微舒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但这也只能暂时缓解痛楚,并不能根治。我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这可怎生是好?
望着观音奴的睡颜,我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不知道路啸使了什么手段,在清河县城外找了一户农人,允诺让我们歇息半天。我刚打开门,就听见风冶的声音传来。
“……看在你小情人的份上,这腰牌就还你。”
什么叫看在我的份上?我下意识往路啸看去,阳光斜侧着照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晦暗不明。他手中握着那块腰牌,神色冰冷。
“不劳风右使费心。”
风冶充耳不闻,负着手与路啸擦肩而过,向我走来。在走过我身边时,他轻轻一笑,低声道:“小姑娘,我这是在帮你。”
我抿着唇不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你那位朋友,我看是没得救了,不如让她安安生生地过完这段时日。”
“你闭嘴!”我怒气丛生,指着他恶狠狠道,“她不会有事的,我……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少胡说。”
风冶看着我,良久笑着摇摇头,鬓边发丝在清风中飘动:“凌波,你还是太年轻。我在你这个年纪,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当你到我这个年纪时,你就会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你努力就能做到的。”
我看着他拖着长长的影子远去,月白色身影消失在田畦边的小路尽头。我咬着下唇,一阵阵无力涌上心头。想想这十六年,我有做过需要努力的事吗?
一片阴云飘来,我茫然地抬头,对上路啸阴沉的脸。我动了动唇,半个字也吐不出。
“你当真不知他是什么人?”
我摇头,依旧茫然。风冶是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救了我,又还了腰牌,至少目前还是个好人。
他看着我,看着我,目光冰冷。我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背贴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梗得难受,更难受的是笼罩在他周身的气势。
“风冶是明教右使,江湖上皆以邪派待之。”路啸一字一顿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与他独处一夜?”
我这一次真的愣住,委屈难过伤心愤怒走马灯一样在心里转。五月的阳光温煦且灼目,刺在眼中就像是针一般。柳树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听着我的声音颤抖着响起,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是明教中人又如何?至少他救了我的命。否则,我便和观音奴一个模样!”
路啸的眼彻底冷成冰:“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怎不懂得保护自己。若他对你不轨你又当如何?”
“那又是谁,一句话也不说就走?”此刻的我当真是无情无耻又无理取闹。哦不,无情的是他,把我丢在客栈里不闻不问。无理取闹的更是他,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我忍着眼眶的酸涩,强烈控诉路啸不告而别、无理取闹、冷酷无情等等等等罪行,嘴皮从来没翻得这么快。路啸脸沉得已成了黑炭,薄唇紧抿,深不见底的墨瞳看得我两股战战,心底凉风急飚。若不是屋中传来响动,我说不定当即拔腿便跑。
原来我也有话唠这个技能,只是还远未到将人说得溃不成兵的境地,自己却是差点丢盔弃甲,着实心理素质差。坐在观音奴床边,我一边为她擦掉额上的汗,一边往窗外望去,心有余悸。现在回想才察觉路啸方才已经在发飙边缘,幸好他平日君子惯了,不会伸手打女人……
平静下来一想,袁小乙说路啸给我留了信,为了找我两天没合眼……虽说我不敢说对他完完全全的了解,但我总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正待开门,听见袁小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不太清晰:“公子,喝点水。”
我停下手,将耳朵贴着偷听。没听见路啸说话,袁小乙又劝道:“公子,要不你去休息会……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我急急打开门,一眼便见着看着路啸靠着墙慢慢滑下的身体,连忙冲去,用肩抵着扶起他,与袁小乙一同将他在阴凉处慢慢放平。
“去,打点水来。”我摸了他的额头,有些热,忙转头吩咐袁小乙。
他再有不满,也知道我这个大夫比他管用多了,嘟嘟囔囔地走了。我探了探路啸的脉搏,有些微弱,怕是劳累过度,心里的愧疚一生再生。
他也在不休不眠的找我,若不是如此……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恨不得以身替之。
袁小乙打来一盆子凉水,我用手蘸着,一点点的抹在他脸颊上。袁小乙在一旁双手抱胸,不满地嘀咕:“做这些有什么用?要不是你……”
我瞪他一眼:“再说这些,当心我割你的舌头!”
在袁小乙心中,妖女自然是杀人如麻的,殊不知我只是吓唬吓唬而已。他居然还真信,立刻闭上嘴,生怕以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半跪在地上,粘着水的手指滑过了路啸的脸颊,触到一种奇异的粗糙感。我有些脸红,连手都顿了顿。路啸的眼睛紧闭着,呼吸渐渐平稳,这井水想来是有效的。
看着他的眉头略略舒展,我的脸依旧发红发烫。这本该是风平浪静的午后,初夏融融,绿意清凉,我正想叫袁小乙帮着将路啸扶到房间里休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谁那么不长眼打扰我的“幽会”?我在心底大骂,来不及回头看,正欲护着路啸往一旁滚去。没曾想腰上一紧,整个人往前扑,贴在路啸怀里,就这样被他抱着飞出两三丈开外。
这人装得一脸好睡!
直到双脚落在坚实的地上,我脑海里还盘旋着这句话。他怎么可能一瞬间从昏睡模式切换成战斗状态?答案只有一个,假昏迷真看戏。
老娘再管你就是猪!我气哼哼地想。
五拂冷笑着:“想不到你还挺有魅力的,一个接一个的换男人。”
这是红果果的嫉妒!我从路啸臂弯里探出头,就算再得意也没敢吱声。我还记得她对耶律博和丹娘痛下杀手的夜叉模样,失恋又毁容的女人最可怕,尤其是我是害得她容貌有损的元凶。
她看着我二人,目光像一条毒蛇,我几乎听到作响的嘶嘶声,冷入骨髓。
“尔等金人,何故无凭入我大宋国土?”路啸厉声喝道,“还不速速离去,否则当有性命之虞!”
其实我想说,掉这么多书袋,五拂都听不懂,不如简简单单一个字“滚”。
五拂果然怔了怔,她身后的几个人的脸上也浮着差不多的神色。旋即,她一咬牙,猛地抽剑在手,剑光闪耀,直直向我冲来。路啸抢上一步,拦下攻势,左臂斜斜上挥,挡住善孙的偷袭。趁这功夫,我已将秋泓握在手中,与另外两人交上手。
五拂与善孙联手对战路啸,略占上风。我咬着牙,出剑如疾风骤雨,真气在体内开始缓缓流淌,涌向四肢。我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力,身法招式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迅捷。
一剑穿心,我冷冷看着陌生的脸庞倒在地上,剑尖尤挂着一串血珠。纵身一跃,我立在路啸身边,扬剑格住善孙偷袭的剑招,抬脚踢向他的腹部。
善孙被逼得连退了好几步,五拂见状怒喝道:“玄心经果然在你手上!”出手愈发狠辣。此时已是三人围攻我二人,袁小乙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三个人如车轮一般轮番冲来,剑锋耀寒,每一招都毫不留情。我与路啸紧贴着背,互为倚靠,或攻或守,或为他挡下一剑,或与我卸去攻势,勉强战成平手。
以衣袖化去善孙的力道后,路啸喝了一声:“走!”我正腰弯如桥,避开五拂的从左侧扫来一剑,顺势以手支撑,往后翻身,足尖巧勾,踢中她的下巴。
就在这天地颠倒的一瞬间,我瞥见从一旁冲来一人,手持长剑,一脸木然的模样好生心惊。再一看,那剑尖竟直直地对着路啸而去!
观音奴!
我大惊之下,拼命一跃,抢在路啸身边,手中的秋泓已来不及抬起,胸口猛然一痛,观音奴的剑已经完完全全地刺中我。
“凌波!”路啸一掌击在她的胸口,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飞出五米远,生生吐出一口鲜血。路啸扶着我,五拂等人又一次攻了上来,情势顿时危急。
我只觉胸口似乎被开了个口子,像是正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扯得越来越大,痛楚从胸前蔓延到全身。路啸一边在苦撑,一边不忘抓着我。这样,只有送死。
我回头只看了他一眼,深深记住他的模样,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臂,扬剑往善孙挥去。他们都没想到我力拼会如此,剑尖毫无悬念的插进了他的脖颈。
善孙的眼,竭力往一旁看去,似乎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五拂一眼。我突然想起,他似乎也有点喜欢五拂。
五拂凄厉地叫了一声,挥来重重一掌,正打在我胸口的伤上。这一次我根本没感觉到痛,只知喉中涌上一大口甜腥的液体,全数喷了在地上。
这血,真像在开得正繁的杏花,恍惚中我这么想。如此亦是不错,日后春回大地时,路啸每每看到杏花,若是能忆起我一分一毫,也不枉我喜欢了他这么久……
如果我就此下了地狱,倒也罢了。不知为何,阎王爷与我磨磨唧唧许久,说什么也不收我,只听他说了一句:“如此凶悍,真不知何人能降服。”
我自然不依,抬手打了他一掌。阎王爷震怒,一脚将我踢得老远,正中我胸口。我一闪,胸口的疼阵阵如浪涛般滚到眼皮,逼得我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来,似乎热了许多,连蝉鸣也响亮了不少,听在耳里倒不觉得有多么难听,反有一阵微微的欢喜。
能疼,便是留有一口气在。我扭着脖子,目光慢慢地从灰白的墙掠过,划过屋顶,最后落在守在床边的那人脸上。
我动动唇,半个音都发不出来。路啸容色苍白憔悴,下巴铁青一片,满是疲惫的双眼锁着我,却透着极大的欢喜。他嘴唇轻颤,又竭力想控制一般。他见我这模样,忙低下身,靠在我耳边轻声说:“想说什么,我在。”
我缓了许久的气,终于挤出一句:“哪里……抓的……减肥药……我也要……尝尝……”
若不是顾忌我还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
他知道我是为逗他一笑故意为之,半举着手不知是想揉我的头还是捏我的脸。我疲倦地一笑,神智又有些模糊。听他的声音温柔响起:“睡睡就好。”
当我再次醒来时,路啸全然换了个模样,比上次见着时精神许多,脸色红润了些,平日的贵公子气质也能找到少许。我动动身子,胸口也不见得如何痛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路啸灼热得堪比十二个太阳的目光盯着,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吞下肚,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好在路公子善解人意,将我扶起靠着床头坐好,端来一碗温热的粥喂我吃。他喂一口我吃一口,他喂两口我吃两口,可惜没吃多少遍觉得满到了脖子,再喂就要吐出来。
“我……”看了路啸一眼,我还是开口问了,“我昏迷了多久?”
“五天半,”路啸缓缓地说,”那大夫说,若是到了第六天头上还没醒,就买棺材备着。”
什么破大夫,人断气就有希望,哪能轻易放弃?我不满地道:“那大夫家开……开棺材铺的吧?是不是在他那买棺材打八折?”
路啸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样子:“果然聪明剔透。不过,你还是少说为妙,不然……”
不然什么?我到是没兴趣了解,不过能听到路公子的赞扬真是难得,我心底一松快,看样子是不会计较什么贸然冲动与否,顺口问道:“那你有没有把他打骨折?”
“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路啸抬手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心里有少许汗,摸着凉凉的。我看着他的眼,明亮深邃,仿佛能看到我的内心。
其实,我更想问问,我是怎么从阎王爷手中捡回一条小命的。看路啸的模样,分明不想说这事,心底还在斟酌词句时,房门忽地被踢开,一个洪亮得可以掀翻屋顶的男声自门外响起,吓得我脆弱的小心肝又一次经受了无情的噪音折磨。
“这姑娘总算醒了,路兄也该放下心来。”
我看着这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屋外走到我床前,目瞪口呆,他身后还跟了五六个武官装扮的男子,年岁与路啸差不多,都是二十多。众人脸上都是极豪放的笑意,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喂,这好歹也算是女人的闺房,你们这么大喇喇的闯进来,信不信我把你们一个个毒翻!
……算了,毒死人这等事,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是不信的。我十二万分的郁卒,抱着被子不想说话。可那群不知道什么叫礼貌闺誉的男人七嘴八舌地在我床边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