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直等到下午1点钟，来接旅客的汽车才到，却不是普通客车，而是两辆大货车。汽车刚一停稳，不管是不是原车的逃难人都蜂蛹而上。越素贞母子被刘鹏飞一家送到车旁时，两辆车都扎满了人，已无法再加人进去了，而车下还围着许多持票人在大声叫骂。司机及其副手竭力劝说车上人下来验票，可就是没人动。看到这个情况，刘鹏飞对蒋奉楠耳语了一声：“我去去就来！”就急急忙忙向驻地奔去。
当人们还在一个劲地争吵叫骂时，车边突然出现了6个军人——两个当官的，4个当兵的。只见那连长模样的大个子军人拔出腰间手枪，对车上人一阵猛喝：“统统给老子下来！狗日的日本人还没到边，你们他娘的就自乱了。给老子下来！”
“下来！下来！”当兵的及车下人众也一齐吆喝。车上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中国老百姓自古来就怕当兵的，于是都一个个乖乖地跳下车来。与此同时，不知军人所为何事的司机，急得赶紧递上香烟，“老总，老总”地叫个不停。越素贞等人当然看出了他们的身份，都忍住笑，装作没事人一样。刘英可不同了，只见她伸出右手的姆指和食指，学着王老师的语气，对着翠翠姊弟俩低喊：“统统给老子下来！”逗得姊弟俩终于忍不住笑了。
在八中6个师生的帮助下，人们上车终于有了秩序。原车有座号的前30人坐前面一辆车，后10个有座号的及20来个打站票的坐后一辆车。司机为了捞点外快，又扎进些不是原车来而愿出高价的逃难人，最后又得了满满两车人。其他上不了车的，也只好继续步行了。
蒋奉楠一家在阮寿筠母女俩护送下坐了前一辆卡车，他们本欲邀请刘英一块坐车走，但小姑娘不愿意，他们只好依依惜别作罢。
汽车开动了，车中人几乎是一个靠一个地坐在行李上，虽是天寒地冻，也不觉得冷。人们刚才紧张的心情，又松驰了下来。
“唉，终于又走了，要不是寿筠一家子帮忙，我们兴许还上不了车！”越素贞抱着小女儿靠在丈夫的左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是啊，今后若有机会，还得好好答谢他们。”蒋奉楠也深有感概地接上了话。
“真的，爸！”翠翠依在父亲的右侧也接上了话，“真怪，你以前跟刘英的爸妈是同班同学，我现在跟刘英又是同班同学。”
“这叫缘分，”越素贞替丈夫为女儿作了解释，“只不过刘英的爸妈是大学生，你爸不是。”
“爸，以前你为什么不念大学呢？”
“以前咱家条件不好，你两个叔叔和三姑都要念书，我再去念，家里哪来这么多钱呢？再说，你妈也不让我去念书啊！”
“胡说，谁不让你去呢？”越素贞嗔道。
“爸，我以后一定要上大学，刘英在哪上，我也在哪上。”翠翠向往地说。
“小姑娘志向不坏，只是日本人打来了，不知道哪里还有大学！”一车的逃难者，大家心绪都不好，听这一家子说话时的语气如此轻松，终于有个憋不住气的人对他们说了扫兴的话。
这一家子瞧着插话人呆了呆，勇儿就接上了话：“爸，我长大了不读大学，要当国军。”
“你为什么要当国军呢？”蒋奉楠把目光转到了儿子身上，淡化了原来的尴尬。
“打日本鬼子呗！”勇儿仍是那么天真。
“国军打不赢日本人，只会欺侮老百姓。”有人说。
“不会的！”勇儿辩驳起来。
“怎么不会，小家伙，你没见先前他们赶老百姓下车的凶相？”
听到这话，勇儿笑了说：“那不是国军，那是刘老师他们！”
“小孩子不要多嘴！”蒋奉楠担心儿子嘴巴不牢，说出引起是非的话来，就立即出声制止。
“就是嘛！”勇儿听到父亲的喝斥，感到很委屈，但当他看到母亲和姐姐摇头示意的目光后，便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父亲怀里。一时间，车内不再有人说话，只不过时不时听见一些人的叹息。车尾现出的外部景象虽在不断变换，不断远离，但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任由卡车不紧不慢地前进。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大家都感到全身关节麻木酸痛的时候，汽车突然停了下来，还听见有人大喝：“下车！下车！”正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车尾就现出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国军。
又是一个连长模样的军官对着车中人喝斥道：“带着你们的行李，赶快下来！快一点！”回头又向士兵命令，“上去几个，把他们统统赶下来，快一点！”于是，不等车上人下来，两个当兵的爬上车对人们一阵驱赶。车头车尾，又是一片混乱，哭叫哀求声不绝于耳。
蒋奉楠一家最先上的车，现在下车当然要晚一些，加上孩子们刚被吵醒，不知发生的事情，行动就更迟缓了，免不了被当兵的一顿臭骂：“死了娘老子啦，磨蹭个什么劲？”
“小孩刚醒，行动慢些，请长官原谅。”已下车的蒋奉楠一边接下妻子，一边向官兵们解释，又对还在车上的翠翠招呼，“快把那两个包扔下来！”
这时，又有几个当兵的爬上了车，他们一边推翠翠下车，一边把车内的行李一个劲地往下扔。越素贞看到这个样子，忍不住向车上兵士责备了几句。连长深深地看了一眼抱着女儿发牢骚的她，然后向士兵吩咐道：“放斯文些，不要吓着人家小姑娘。”
当蒋奉楠把家人及行李带到路边时，他们才看清，这儿是一个小村子，村内到处是难民，还有许许多多背着枪支弹药及行装的士兵。
“长官，这车不是我们的，是老板的，你们就这样征了去，我们回去怎么向老板交代？”汽车旁，两个司机和他们的副手还在一个劲地向连长解释求情。
“不管是谁的，我们都征用了。”
“要是老板不认帐，硬是着落在我们身上要赔怎么办……”司机哭丧着脸，看得出内心十分焦急，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有多大的胆子敢不认帐？国难当头，蒋委员长号召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车当然要出车。”连长说到蒋委员长时，觉得有必要对大家宣传一下抗日思想，于是后来的几句话就提高了嗓门，对所有的人高叫起来，目光还不时照顾在越素贞脸上。说到后来，他又向身边这个苦着脸的年长司机乜了一眼道：“你若担心回去交不了帐，就跟我们一起走，算是‘有人出人’怎么样？”
“不行啊，长官！我家里还有老老小小一家子人要吃饭呢。”年长司机惊恐地哀求着。
“那你们呢？”连长眼睛又转向了另外三个人，“你们也老老小小一家子？”
“我兄弟已经从军了，家里只我一个人照顾。”年轻一点的司机说。
“长官，我这里有点钱，可不多，算是为抗日作点小贡献吧！”一个年轻副手从身上拿出一叠钞票，递在了连长眼前。
连长眼睛盯着钞票，口中刚答应个“好”字，叉着腰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黄连长，还在磨蹭什么？”
“啊，是团长呀，这些司机实在难缠，他们担心回去无法向老板交代，宁可自己掏腰包，也不愿把车交出来，你看怎么办？”
“啊，老乡，对不起。”听了连长的问话，团长对递钱的司机副手道了声歉，又面向众人，扬手招呼，训起话来，“乡亲们，我部奉命向徐州方向集结，要求近期赶到所定位置。可是，如今天寒地冻，山路泥泞，弟兄们行进困难极大。为了不贻误战机，上峰命令我部，就地征用车辆，快速进入阵地。因此，沿途过往车辆，已全被我们调用。大家来时，难道没看见，过去的车辆，装载的都是我军将士吗？没办法，现在只好委屈乡亲们步行了。你们走慢一点不要紧，我们可慢不得啊，兵贵神速嘛！”说到这里，他又转对司机说，“你们回去不要怕交不了帐，我给你们开个收据，到家交给你们老板，他绝不敢对你们怎么样。至于钱嘛——”说到这里，团长也乜了黄连长一眼，回头对拿着钱不知如何是好的司机说：“你暂时收着，回去有组织地捐交上来。”
“是是是！”司机们尽量点头躬身，等着团长给他们开条。明知坐车无望的难民，眼见这小村驻有军队，就不顾天色的早晚，都陆续向商城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