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内，刘鹏飞在敲着房门低唤妻子的名字。好一会房里才打开门，接着就听到了里面的低语声。待刘鹏飞出来时，后面跟着了他的女儿刘英。
“蒋叔叔，翠儿也来了吗？”刘英打着招呼。
“来了。你们班的同学都在吗？”
“没有，只我跟爸妈在一起。”
“奉楠，去叫素贞她们来吧，她们母女就在房里挤一挤，小勇可以跟我滚一晚上。”刘鹏飞对蒋奉楠说后，又面对刘英说，“英子，你也去，好给婶婶带路。”
蒋奉楠看到刘鹏飞的铺就紧靠着大门，且另一头还躺着一位个子不小的人，估计也是个老师，就说：“这怎么好呢？虽说小勇是个孩子，你这铺也躺不下三个人呀。”
“没关系，我和王老师是替换睡觉。总得有人醒着，以防特殊事情出现。后面的人什么时候到，也需要人接应哩。”
“天这么晚，又这么大的风雪，你们后面的人今晚是不可能来了。”
“这没办法，还是得等。好在我们已有人联络去了，他们应该知道我们在这儿。”
“叔叔，快走吧，不然，翠翠她们会冻僵的。”刘英催促着说。
“快去吧。你自己还得想办法另找住处呢。”刘鹏飞催促着蒋奉楠，并把手电递给了女儿。
蒋奉楠向刘鹏飞道了谢，就带着刘英向公路上停车的地方走去。风越刮越有劲，雪也越下越大，没过多久，路上的雪就没过了脚背。
一路上，蒋奉楠又从刘英口中了解到许多事。8中的车被国军征去了，可并没白拿，他们给学校送了三十支步枪和五支手枪，以训练学生来应付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
还送了二十套军服给老师，刘鹏飞穿的军装就是这么来的。刘英的母亲阮寿筠原是初中部教师，本应该同初中女生一起坐车走的，但学校考虑到带高中的女教师大部分都是年老体弱的，不能与高中女生在后面同行，就把她调到高中女生部带队。刘英当然也只好随着父母在后面走了。她虽然年小，但身体结实，再加上有这么多大哥哥大姐姐帮助，走起来也没吃什么大亏。
“英子，冷吗？”蒋奉楠听到刘鹏飞这么称呼刘英，觉得这称呼对孩子很亲切，也跟着这样叫她。
“我不冷，大概翠儿和越姨她们冷坏了。嗳，叔叔，你们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不用担心！”蒋奉楠发觉这女孩的确十分可爱，能这么体贴人。他为自己女儿有这样的朋友而高兴。但想到妻儿们目前这种处境，又不禁暗暗伤心。
两人打着手电，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只见车门紧闭着，里面坐卧着多半没找到住处的逃难人。越素贞已在自己三个人的座位上铺开了大棉被，让两个小的在上面躺着，自己却坐在座位下的行李上，背靠着另一床没打开的棉被，怀抱大女儿，再用小棉被紧紧地裹住四只脚取暖。当听到蒋奉楠敲击车窗的声音，就赶紧推醒了怀里的女儿。
翠翠正梦见自己在雪地里玩，走着走着，一脚踏进了冰窟窿，冷得浑身颤栗，突然惊醒后，才知道是母亲在推动自己。她刚想向母亲询问父亲的消息，猛地听到车外刘英呼叫自己的声音，心头一喜就站了起来。
“快去看看，车门能不能打开。”越素贞对女儿说着，亮起了手电。借着手电光，翠翠跳跃着越过人行道间的行李，来到车门边打开了门。一阵寒风吹进车内，里面的人虽是裹着被子坐，但突然被冷风一吹，就都哆嗦起来，几个逃难者急忙喊道：“小姑娘快把门关上！”
跳下车的翠翠与刘英抱住一团。蒋奉楠上车来到妻子身边，对她诉说了寻找住地的情况后又说：“你们都去睡吧，我在这里守住行李。”
“好吧！不知明天走不走得了，是应该找个住处，我背勇儿，叫翠儿来背莲儿。”
“还得带床被子去哩，只好让英子帮忙了。”
“好吧，这床被还没打开，正好带走。”
两人给孩子穿上了鞋，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送出了车外，让车下的两个大孩子接着。当越素贞抱着被子下车来想与背着勇儿的刘英换手时，勇儿自己醒过来了，坚持要自己走。于是越素贞自己就扛起被子，让刘英拉着勇儿用手电给大家照亮，翠翠背着莲儿，一行五人向8中同学的住处走去。
蒋奉楠目送着他们在风雪中远去，就关上车门回到座位上，脱下鞋来把自己裹进被子中。座位虽是三个人的，可对他这一米七五的身材来说，是不可能躺得下的。他就这样蜷缩着，半靠半卧在车窗边。
车内并没有真正能够入睡的人，大家只不过是不愿说话而已，通过奉楠一家子这会儿的折腾，几个中年人又点上烟，说起话来。
“老天真是不长眼，单单这时候下大雪。”
“这正是下雪的时候，不能怪老天，只怪你我运气不佳。”
“运气不佳的人多着呢，何止你我几个，这是国家遭灾啊！”
“唉，这么大个国家，受他小日本欺侮，真叫人想不通……”
人们就这么谈论着，不知是谁开的头，也不知会由谁来结尾，大家都在唉声叹气。
蒋奉楠没加入人们的谈论，只是想着明天的事。要是明天没有车来接，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这么大的风雪，这么远的路，如果一家子没车坐而要步行的话，那谈何容易……他睁眼斜了驾驶台一眼，司机不知在什么地方打电话去了，一直还没回来。当然司机绝不会不回来，他不可能丢得下自己这辆车。管他的，这一车人老老小小都有，又不只是自己一家，别人过得去，自己想必也能过得去，自己出门算是准备得够充分了，没什么好怕的……他就这样想着，头脑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慢慢待着天明。当他再次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时，天已见亮了，一看表，六点半，可驾驶台上仍是没有人。这时，其他那些蜷缩在一起的人也都站了起来，一些人正开始折叠捆扎昨晚打开了的棉被。
车外，天空虽然仍是灰暗，但雨雪已停，只是寒风继续吹着，像是在为地上的积雪呼伴似的。东方的地平线已看不见，一切都显得缈缈茫茫、惨惨淡淡；西边虽能分出天地，但有如宇宙巨魔的大口，那嶙峋突兀着刺向天空的森白山峦，就像这恶魔口中的毒牙利齿，正咀嚼、吞噬着人世间的一切……
远处，两个黑点正朝汽车这边移动，来的正是翠翠和刘英。因为道路被积雪覆盖，加上不熟路径，她们走几步摔一跤，最后不得不手拉手，互相支撑着蹒跚前行。孩子必定是孩子，打从两人见面后，就忘了连日来的许多烦恼，拉着手时也忘不了偷偷捏一个雪团，塞到对方的后颈。于是，又是一串笑声……
“英子，你们这么早啊！翠儿，这冷的天，还闹什么？”
“啊，不早了。”“爸，有车吗？”刘英与翠翠来到近前停止了嬉闹，同时向奉楠回话。
“司机刚来过，说车已经联系好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到。我正准备去接你们哩。你妈他们怎么还没来呢？”
“我爸说，即使联系到车了，也不会来这么早，他叫我和翠儿来看行李，要你到村里去歇歇。叔叔，昨夜冻坏了吧！”
“是呀，爸，你去休息吧，刘老师他们正在煮粥呢，叫你去吃点东西，吃了后来换班。”
蒋奉楠看到两个女孩子天真的模样，忽觉全身舒坦，高兴地答应着，对孩子们叮嘱了一番后，就向8中师生驻地走去。俩女孩又活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