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她随便弄了点吃的,接着就上街买东西。香水之类她原本就有,上街去只是为了多买些蜡烛,还买了一条薄可透视的白绸巾,再请别人把家中的大小水缸挑满了水。她的一举一动正好被张治兴等人看得仔仔细细。到了晚上,她就一边在房里搓洗着身子,一边还时不时地叫喊着梦中人。前夜她喊了一整夜都没喊着人,昨夜才刚喊到半夜,这余耀子就突然在她面前现了身。
“哥,你打算要几个娃娃,我都给你生!”她这时蜷在原为梦中人的余耀子的怀中,双臂圈住对方的脖颈,用自己的嫩脸在他的腮膀上磨蹭着说。
“你不要太天真,”余耀子拿下她这影响自己呼吸的左手,“龙文池要是知道了,说不准他会怎么对付我们;还有那些街邻,这事要是被他们发觉了,说起来也不知有多难听;再就是我妈,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答应。”
“我说你不是个男子汉嘛!龙文池怎么啦?他是自愿把我送给你的;再说,这事我还巴不得让他早些知道呢!他原本就不敢到茶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他还有什么面子再回来呢?你怕街邻知道说闲话,这管他们什么事?他们管好他们自己就得了,还来管别人吗?你怕妈知道不答应,我们可以慢慢来,时间一长,木已成舟,妈就不会不答应了。再说,嘻!你妈不答应不管,只要你‘娘’答应就成!”
“我只有妈,哪来娘!妈和娘不是一回事吗?”
“嘻嘻!你没有娘?你没有娘我是什么?我就是你的‘娘’,我不光是你的‘娘’,还是你的‘婆’!叫我叫我!我要你叫我!”她又去箍他的脖颈。
“你——婆娘!”他再次翻身将她摁倒在铺被上,用口封住了她的小嘴巴,让她不能再说话,只能发呻吟。
两人又闹了一阵,终归还是下了床。余耀子替她把盆里那有毒的洗澡水倒掉,再上屋把昨夜踩坏的瓦捡好——其实那都是王剑清生气之后踩坏的,耀子却不知,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结果——这才回到西门来。回来见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对,也不知是为了些什么。现在他清楚了,那眼神表示了众人对他的鄙恶。
“哈哈!”越素贞听得笑出了声,“我那娇娇妹果然有些心机,她要你今晚还去那儿吗?”
“我出门时,她说晚上给我留门,要我莫再翻墙爬屋了,那样危险。我,我还是不去好些……”他后半句的语调明显低了许多。
“为什么不去?她说得没错,龙文池一时还不敢回来。即使回来了,他已把她送给了你,只要你们恩爱,谁也管不了这事。婶娘那儿可以慢慢来,先莫让她知道,等她知道以后,你们或许就让我抱上侄儿子了。到了那时,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我曾立过誓啊。”
“立的狗屁誓!现在谁还信这一套!”她顿了一下就又说,“米行被占去一半,那是大势所趋,或许将来真如别人说的什么‘共和’了,可能全部都要被公家占去。这一点不管你的事。现在你能保住余家在米行的一半权利,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背那个包袱干什么?”
“可这样老往那儿跑也不是路呀!接回家里,眼下又不行!”从没发过愁的余耀子开始发愁了。
“这不要紧,龙文池的钱多的是,我这儿都还有他的两百大洋哩,你先拿一些去,看城内哪家有房子卖,干脆买幢房子搁在那儿。一来,你可同娇娇妹在那里长期相会厮守;二来,老仨他们来时,也才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
不等余耀子表态,越素贞就起身打开了橱柜,从中取出一些银洋用手帕包好,然后塞在他的手中:“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再来取。”
“幺姐,这,这怎么行!”余耀子实在不好意思接钱,他完全知道这是一笔怎样的钱,当然就竭力推辞着不要。
“拿去!”越素贞几乎变了脸,“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办哩!”
听她说还有别的事要自己去办,余耀子终于把钱接了过来,顺手放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什么事?”
“你能在什么地方给我搞一些烟土来吗?多少都不要紧。”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余耀子吃惊得瞪大了眼。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用处。”她不去观察对方的神情,而是仰首望着天花板,像是小学生在思考着一道很深很深的算术题。
“少弄一些可以,如果量要得大,那只好找老仨他们帮忙了。”
“不管!”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要弄到就行!”
“姐,那是沾不得的东西啊!”由于对她的行为过份紧张,他对她的称谓也作了简化,“一沾就上瘾。一上瘾,什么都完了。”
“我知道,我并不是自己要吃那东西,是想替别人作点准备。”
“替别人作准备?替谁?!”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环姐今天把放在她们家的茶叶带了来,让我自行处理,我想用它们在这里开个茶馆。由茶馆我又想到了烟馆——这里地处码头,平日商船来往很多,想来上那么一两口的人也一定不少。而茶洞不管明、暗,都没这样的馆子。我准备明里卖茶,暗里卖烟,一定能赚些大钱来!”
“你要开茶馆?”余耀子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不去永绥学校上班了?”
“不去了,不去了。”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哪儿也不去了!”
“这——”
“好了!”她离开座椅站起身,“他们去送人也该回来了,你还是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我现在也想认认真真地睡上一觉了。”
“哎!”余耀子答应着站起身,可人站起来了,却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忘了说,所以一时木立着没起步。
“钱哩?把大洋带上!”越素贞提醒了他。
“哎!”他弓身从座椅上拿起钱包,仍是觉着还有什么事应当说出来,就是一下子想不起,却又不好不动身,只得慢慢沉思着举步向门外挪去。
过了不几天,余耀子竟真的在城内何奇江家斜对门的熊家隔壁买到了一幢小木楼;又过不几天,他又真的给越素贞带来了一些烟土;而越素贞也终于没被阮寿筠等人说动回到永绥学校去。在他们看来,想是她还不忍丢下亡夫的遗骨独自走开,反正离开学也还有这么二十来天时间,况且那龙文池也已不在茶洞城,于是就由着她在茶洞呆下去。不过,这次大伙离开茶洞时是嘱咐定了余耀子和蒋老成的,要他们时时刻刻注意越素贞的动向,一有情况,就立时把她保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