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汪子俊说的这里地属贵州不好动武是一回事,而真正打起来,打不打得进去就又是一回事了。当初,龙文池修这布庄,并非真的是作为布庄来修,而是修的安乐窝。只是后来他母亲要办布庄,他才随机应变把它改作布庄的。有钱人修建安乐窝,房屋修得安逸舒适是一个方面,而修得坚固牢实、防止匪人来哄抢就又是一个方面。这龙氏布庄的房屋就具有这两个特点,既安逸舒适,又坚固牢实。房子当街巨石豪门的门板除有五寸厚之外,表面还盖上了一层铁皮。这门的牢固,绝不亚于茶洞城的城门;而房屋的高墙,却又比茶洞城的城墙高了一丈多。在这道大门内,两侧就是铺台,向里是一个天井,天井后又是一道高墙豪门。这道门内又是一个天井,这儿才是内宅生活区。从这里再向里走,内面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后又是一道高墙。这高墙虽然开有一个小小的后门,但开门下看,便是一壁只有飞鸟才能飞上来的悬崖。崖下便是这被三不管分开来的洪安小河。而龙家左右两边的房舍,也全都是大户人家的豪门巨宅。试想,像龙文池这样有持枪家丁守护的豪门,单凭汪子俊那几支长短枪又怎么打得进去呢?
这时,内宅里,龙文池正举杯为余敬福压惊,余敬福也频频举杯表示对龙文池的谢意。汪子俊等人在门外的喊叫,别说他俩现在不想听,即使是想听也听不到了。而在外宅店铺楼上的彭官生等人,倒是对汪子俊等人的叫唤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已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现在,只有任凭汪子俊们在外面鬼喊鬼叫了。
“敬福老弟,来,喝,喝!”龙文池又为余敬福酌了酒,“你知道,我这人可是个直肠子,敢爱敢恨,做事从来不拐弯抹角。从打你家幺姐来到茶洞,我就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没想到这狗日烂心烂肺的汪子俊,会利用这件事挑起我们两家的不和。最初在天王庙害死了你幺姐夫,接着又利用玉家两兄弟杀害了你幺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事是我干的,害得你幺姐对我也不信任起来。现在大家总该清楚了,我龙文池爱她没错,可从来就没动什么心思去杀人。人是他汪子俊杀的,目的就是要抢走你家米行。如今你幺哥一死,他不但把你家米行夺了去,还气死了余老伯,又还要抓你当壮丁。想想,他狗日的仗势欺人,倒也是欺到别人骨血里面去了。”
“怎么不是,”余敬福愁苦地喝了一大口酒,“我和我大姐在常德时,就听家里人带信说起过,当初还当真认为是你龙老板龙大哥做的事,没想到都是他狗日姓汪的在捣鬼。现在,我真是有家也回不了了。”
“我早知道你们误会了我,人说不知者不怪,我不会埋怨你们的,”说到这里,龙文池一脸的慈善,不过到底他已是个只有一只眼睛的人,要做出如此和善的面孔,必定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你总该知道,尽管你家幺姐对我还不理解,但至今我对她仍是一往情深。以后还请老弟给我在她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要是我们两家结合起来,要同他汪子俊斗,也不是没有胜算的。”
“姓汪的有权有势,我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呢?”余敬福听龙文池再次提到了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幺姐,没敢出声应承,又把话题引向一边,“何况,听说龙大哥往日同他交往不浅,怎好就一下子斗了起来!”
“这你还不知道?”龙文池原本慈善的面孔变得很吃惊了,“前些日子,他与矮子老仨互相勾结,让狗日矮子老仨到我旅店里抢劫,还打伤了我一只眼睛,这笔帐我不可不同他算。”
“他真的和矮子老仨相互勾结?”
“怎么不是!那天,我正在开业请客,很多客人都在场,那小矮子曾亲口说,说是他预先已同姓汪的商量好了,他来抢我的时候,让姓汪的不要来帮忙。果然那天汪子俊就没来,只让那安大弟一人来作代表,他自己却躲在天王庙袖手旁观。”
其实,那天汪子俊没拢边,也并非真是与矮子老仨有了什么勾结,这只不过是两人都着了矮子的算计而已。矮子老仨在打龙文池之前,确是给汪子俊送过信,但这信的内容是警告汪子俊,叫他和他的家人最好不要出城,如果出城,不论何时何地,都将有生命危险。那时,汪子俊是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非但自己不出城门,连他的家人也被他接到天王庙保护起来了。到龙文池请客时,他也不敢过分大意,推说自己公务繁忙,只派安大弟一人去代自己送礼。当矮子老仨在龙家旅店大闹时,他也是知道的,但却没打通通知永绥派援兵的电话,电话线已被人弄断了。派人去请兵又根本来不及。所以,他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矮子老仨虽没学过什么兵法,但他这一手却暗合了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后来矮子老仨说的那番话,也只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但如今看来,岂不又可算作是离间之计了?当然,事后龙文池在家养伤之时,汪子俊也曾亲自登门去探望过他,并把当时的情况细致地向龙文池作了解释,龙文池那时也曾表示自己对这件事能够理解。但事到如今,龙文池又提起这件事来,虽说目的是想用它来向余敬福表明自己的心迹,但又怎么不能算是他对那汪子俊的所作所为,仍是耿耿于怀呢?
“真有这样的事?”余敬福见龙文池说得如此认真,倒是现出了真正吃惊的神色来。
“你刚从常德回来,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听人说起,不信回去问问你家里人就知道了。对这件事,茶洞的男女老少,可以说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想不到他这当镇长的,也这样欺软怕硬!”
“怎么不是!所以,我说我们两家应当团结起来同他搞,不怕搞他不下来!”
“只是我现在……”
“现在你不用担心,”龙文池又给他杯中酌了酒,“只要你去跟你那幺姐说说我的心意,让我们重归于好,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让我同那姓汪的去周旋,保证你平安无事就成了。”
“可我同她也才相识没几天,虽说我们是同宗,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事了,隔得这么老远八天的,她又怎么会听我的呢?”余敬福做生意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手,但要论在社会上与人勾心斗角,那又的的确确显得嫩了些,所以说的全是大实话。
“这个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你去说,谈不谈得拢来,我当然也不会埋怨你的。”龙文池也真是老谋深算,心想,只要你姓余的把这座桥塔上,别的事就好办了。所以,他不但没深逼,语气上反倒退了一步。
“好吧,到时我会尽力的。按说,我那幺姐现在已是寡妇一个,千里迢迢地从合肥来,无亲无故的,就因为这样,才和我们攀上了亲。要是她真能靠上你这大老板,也该算是她的福气。我想,这事也有成功的可能。”余敬福说着,又一口干了杯中之酒。
其实,对龙文池的心怀叵测,余敬福心里不是不清楚,而对于这件事是否真能成功,心里也完全没有数。但如今他身陷囹圄,要想早日脱困,还得仰仗对方,当然也只得说一些让对方听来心里舒服的话了;再说,他已经是好几杯酒下肚了,喝了酒的人,说话也不免要胆大一些,至于以后事情办不办得到,那管他娘的。这也就是吃酒的好处。难怪别人谈生意都要到酒桌上来谈,这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好处:其一,酒后吐真言,可以根据对方喝酒后的谈吐,窥探对方的真实心理;其二,即使自己当时说的是直实话,但酒后可以不认帐——喝酒时说的话是一时冲动,没通过深思熟虑,是作不得数的——以至后来,商家到酒桌上生意一谈好,就马上要求对方签字,口说无凭,但签了字就无法反悔了。看来,酒这玩意,既是一个极好的东西,又是一个极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