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午夜,原来街道上那时不时传来的犬吠声已停了好一阵。码头上,两条人影快速地从黑暗中闪到了渡船上,然后拉起绳,把船开离了码头。船刚离岸不久,还不曾到得河心,崖上绿阴阁内便射出一道手电光,并听到几个人的高叫声:“是谁这时候还过河,停下,不然我们开枪了!”然而,船上人不但没把船停下来,反而把船拉得更快了。
“余敬福,你跑不了的,赶快把船停下来!”崖上的人仍在高叫。可是,船还是越走越快。“砰”的一声枪响,子弹虽没击在船上,却引来了对河二岸的数条恶狗的狂叫。
船上两人,正是这蒋老成和余敬福。原来,在早上人们送葬之时,越素贞便回家将房中靠床头边的两块壁板弄得松动了。中午,余敬福在喝酒行令者的掩护下,趁乱跳下城墙,然后顺着下面的阳沟来到越素贞的房后,揭开板壁进了屋。这样,他一直躲到王七贵等人进屋搜查的时候,才又贴身躲在蚊帐后那壁板的角落之处。而那镇公丁委身去查看床下的情形,这又哪里能够瞧得见他呢。直到夜深人静,越素贞才又打发他从原路撤到了蒋老成屋内,然后由蒋老成送他过河。没想到,现在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
“别慌,他们是开枪吓唬我们一下,难道还真敢向我们开枪?”蒋老成见余敬福行动有些慌乱,便开口安慰起来。
“我是担心他们在对河守得有人!”余敬福不无忧虑地说。
“那也用不着害怕,如若那边也有人,我们就把船拉回河心,你从水里走,由我同他们周旋。黑灯瞎火的,他们拿你也无法。”蒋老成胸有成竹。
船已靠岸,二人在船上听了听岸上动静,除了狗叫,没有听到任何人声。余敬福便告别蒋老成跳下船来,急步踏上了码头的阶梯。可是,正当他走到码头高塔处的第三层阶梯时,塔后突然冲出三个人来,一时手电光全部射向他的脸部。瞬间,他便被人逮了个正着。
捉住余敬福的这三个人,为首的便是茶洞镇公丁内的刘班长刘二。早在白天汪子俊带人在余家搜查之时,他就奉汪子俊之命领着两个镇公丁从大桥过河,驻守在新街龙文池的布庄内。在龙文池家吃了晚饭后,一俟天黑,三人又悄悄地藏身于码头塔后,等待猎物的出现。果然不出汪子俊所料,到了半夜,他们听到一声枪响,这余敬福竟真的坐船过河来了。刘二人高马大,又有两个镇公丁的协助,尽管余敬福拼命挣扎,却又哪里能够挣得脱身。
“吓,刘班长竟也这么辛苦啊,在这里蹲了半夜!”这时,蒋老成也还没有拉船离开,见到余敬福被捉,随手从船内拿出一把斧头挟于身上。这时他心想:只要你们押人上船,等船到河心,自己便砍断绳索,掩护这余敬福从河里脱身,到时汪子俊怪罪下来,顶多让自己替他去当兵算了,反正这兵自己又不是没当过。想到这里,他又向岸上人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坐船回去呢,如果不去,我可要把船拉过去了!”
“把人押过来!让他老实些!”这时,汪子俊竟也带人赶到了对河码头,他们一边高叫,一边不停地向这边晃动着手电。
“等一等!”姓刘的刚要令人把余敬福押上船,新街码头石级上方就又有人亮着手电走了下来。听声音,大家知道他是独眼龙文池。刘班长就不得不又停了下来。
“当真是敬福老弟啊!”龙文池把手电在余敬福脸上晃了晃说,“我还认为你已去常德了呢。哎,我说刘老弟,白天我就对你们说过,敬福老弟做生意可是一把好手,如若让他去当什么兵,那实在是用得不是地方了,我这里现在正缺像他这样脚踏实地干事情的人。同时,我也知道汪镇长是个讲求经济效益的人,现在,买一个壮丁,大行大市的,有十个大洋足够了。我就给你们出二十六个大洋,你们三个老弟辛苦各自拿两个,给汪镇长送二十个,让他用十个大洋去买个壮丁顶替余老弟,还能赚下十个子。让余老弟留下来给我生意上帮帮忙,怎么样?”
“啊,龙老板,这个我们作不了主。汪镇长就在对岸,你要怎么的,最好同他当面讲才好!”刘二想不到龙文池这时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看你!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要是当着面,他又怎好意思就这么直接答应了?到时就又得做做样子,那又有几多麻烦。他是个怎样的人,难道你我不清楚?这样吧,你若怕不好交代,让我官生老弟帮帮你。嗯,把大洋交给他们!”
“这……”
“哎,我说刘班长,就这样说定了。”彭官生让手下将大洋交给姓刘的,自己却拿着手枪在他脑瓜上点了点,“我姐夫让我帮帮你,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就让它跟你提个醒。到时你只要对姓汪的说,说是我手中这家伙不让你带人走就行了!”
“喂,刘二,怎么还不把人带过来,磨蹭些什么?”对河的人又叫起来了。汪子俊还找来一只小船,大家上了船,开始向这边河划来。
“哎,刘班长,汪镇长带人过来了,你们还过不过去,若是不过去,我可得走了,汪镇长我可是不敢得罪的!”蒋老成见双方还在僵持,而汪子俊又将过河,与其让汪子俊把余敬福带回茶洞往永绥送,还不如就让龙文池把他带走。他当然知道这龙文池要抢这余敬福也不会安什么好心,但眼下让他把人带走,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汪镇长就要过河了,你们等等行吗?”姓刘的到底还是开了口。
“不等了。官生,把余老弟请到家里去。汪镇长来后,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他一声。让他回去给余老弟准备一份委任状。保长、副保长什么的,随他的便,到时,他就不会再来抓余老弟了。好了,我们走。”龙文池说完,也不管别人作何反应,竟带着众人离开了码头。
这里汪子俊带着人众坐船拢了岸,刘二便将龙文池留下的话,原封不动地向他作了汇报,并把二十六个大洋全数交了出来。汪子俊听得愣神的当儿,那两次披头散发从两庄客栈跑出来的女人形象,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他便捶胸叹道:“老子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其实,出现这样的事并不是汪子俊没想到,而是他根本就想不到。他想不到龙文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和损失,还仍是对越素贞不死心;他更想不到这龙文池如今会抓住这个空子,用控制住余敬福的方法来要挟越素贞;他还想不到龙文池竟会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敢于从自己手中抢人;他还想不到……总之一句话,这事的出现,不是汪子俊没去想,而是即使让他去想了,他也想不出来。然而,尽管如此,这面子却是不能丢的,汪子俊便带着众人来到了龙氏布庄。可布庄的大门却已紧紧关闭了。
“镇长,要不要我给他几梭子?”王七贵见龙家大门老是叫不开,便打开了驳壳枪的枪机,向汪子俊征求意见。
“不行,这里地属贵州,不是我们动武的地方!走,天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