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维义带着二人来到麻城82师临时指挥部门外,向哨兵通报之后,又向屋内客厅走去。客厅外的走廊上站立着一排卫兵,一个青年军官在廊道踱来踱去,而客厅的门却紧闭着。
“吴副官,师长在吗?”石维义走上前向青年军官问询道。
“啊,是石连长。有急事?”
石维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交给吴副官说道:“是龚参谋长命令我送来的!”
“师长和特派员在谈要事,你等一等。”吴副官说完,就转身朝厅内报告,当得到里面的人回应后,立即推门进去,然后把门又反掩上。
过了好一会,门又开了,副官探头向外面等着的三人说:“师长请你们进来。”
三人进了门,所见的除吴副官之外,还有两个人。对门站着的人,三十六七岁,身着中将戎装,腰系“中正”短剑——这剑可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剑,因为凡有此剑的人,必定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学生,可现在这剑却是佩在一个非黄埔军人的身上。他体态敦实茁壮,只是帽子没戴,放在了中堂下面两把靠椅之间的茶几上。双手叉着腰的他见三人进了门,只点了一下头,现出一瞬笑意后,就又绷起脸来。这人正是82师的何奇江师长。
另一个人四十上下年纪,身着便衣,梳着翻头,身材高瘦,坐在右边的靠椅上,皱着眉头,正在看石维义送来的信件。不用说,这人就是特派员。
当特派员把看过的信件搁上茶几后,何师长又回到左边靠椅,坐下发了话:“石连长!”
“到!”石维义挺胸、收腹、立了正。
“不用紧张。把你们与日军遭遇的情况和现在的处境,跟特派员汇报一下。”
怎样汇报,是说详细些,还是说简略些?石维义犯了思量。对于他们的情况,何师长并不是不清楚,显见得是因为与特派员不知闹了什么矛盾,这才说让自己向他汇报。于是,石维义简要地把他们部队二十多天来与敌人的战斗情况,向两个长官作了汇报,又着重强调了他们现在的情况:“我们原来两千多人,现在能战斗的只剩下八九百人了,伤亡过半,被敌人围困在牛头崖,子弹快打光了,粮食也快吃完。参谋长请师长务必在十天之内,派兵营救。”
“他们还能坚持十天吗?”何奇江问。
“报告师长,我们回来,已经四天了。还有六天时间。”
“你是说,他们只能再坚持六天?”特派员说。
“是的。牛头崖易守难攻,小鬼子攻了多次也没能攻上来,还被打死了很多。后来,他们就不再往上攻,只是把我们团团围住,想困死我们。我们粮食快吃完了,子弹也很少了,参谋长才命我在半夜里趁地形熟悉,偷偷突围下山送情报。”
“我的特派员大人,清楚了吧?!”何奇江又离开座椅,对特派员数说起来,“说龚参谋长是共产党,什么游而不击,那完全是屑小之辈造的谣。石连长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原在警卫营做事,现在我把他调入特务营,交由龚参谋长指挥,实际上也带有监督他的任务。几年来,我们没发现他做出任何对不起党国的事。他原是我在铜仁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我家出事时,他帮助过我;在学校时,他就显露出了非凡的聪明才智,让这样的人去当乡村教师,实在是埋没人才,我这才劝他弃笔从戎的。这事石连长也清楚。让他出任我师参谋长的事,我早已向委座请示过,同时征得了他的同意。他现在怎会一下子就变成了共产党?哼,说来说去,还是那些人,瞧着老子不顺眼,故意要找老子的茬。”何奇江越说越恼怒。
“师座不要发怒嘛。所谓‘无风不起浪,无水不行船’,是有一些人对龚参谋长的身分提出了质疑。可我们也并没认真,硬说他是共党分子。只是委座来电,要我们向西北佯动,事不宜迟啊!”
“退到西北,去喝西北风?那是李宗仁负责的防地,让我去受他的气?我原来就与委座讲好了的,我不受他们任何军事长官的指挥,不让我回江南,我就在江北一线与小日本背水一战。项羽无脸见江东,我何奇江不愿做无脸见江南的事!”
“师座……”听到这里,石维义已明白了何奇江与特派员的分歧所在,想要说话,却又不敢造次,只好把刚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事?你尽管说。”何奇江道。
“牛头崖上,还有一千多弟兄呢。”说到这里,石维义又向站于一边的蒋老成使了个眼色,“师部要撒退,你还愿当兵吗?”
听了石维义的话,蒋老成从懵懂和拘谨的状态下猛醒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何奇江脚下,刚说了一声:“师长,退不得呀……”就泣不成声了。
蒋老成的行为,让何奇江和特派员都吃了一惊。向石维义问明了情况后,何奇江在跪地不起的蒋老成身边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下,面对特派员说:“请电告委员长,西北我是不去的。他李宗仁不够朋友,打几枪就跑,把我两千多兄弟搁在那儿。现在要我听从他的指挥,恕难从命。我也不会自毁诺言,队伍决不踏进湘、黔、川三省半步。我们就在汉口与小日本决一雌雄。实在不行,我部将在荆州、枝城、恩施一线阻止日军。如果在恩施还是不行,那里就是何奇江杀生成仁的地方!”
听了何奇江的话,特派员只得摇头苦笑。他对这位既出生草莽,又有一定文化的将军,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当初,蒋委员长听人汇报,说是何奇江在洪湖剿共,不明不白的收容了一个叫龚百山的教书匠在身边;又说贺龙北上以后,何奇江把贺龙带不走的伤号弱兵,统统编在了自己的队伍里。委员长实在放心不下,就命他带上电台,以特派员的身份,来军中监督何奇江的行动。他知道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委座的命令,他不能不执行。来到军中,果然不出所料,何奇江软硬不吃,将相二人,少有谈得拢的时刻。
“吴副官!”
“在!”
“命令部队,立即行动,日宿夜行,三天之后,秘密赶到牛头崖。”何奇江不再征求特派员的意见,独自下达了命令。
深夜,天光朦朦。已着军装的蒋老成等人,随大部队翻山越岭,在山道上急行。
还是夜里,细雨霏霏,蒋老成等人随大部队涉溪过涧,在密林中前进。
拂晓,牛头崖山脚,82师千军万马,突然出现在鬼子身后。一时间,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天。肉搏战中,蒋老成有如怒金刚,铁青着脸,挥刀奋力砍向日寇。鬼子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去,他们的血,尽染了蒋老成新着的军衣。
牛头崖山顶,军号响起,被困多日的将士们有如猛虎下山,一齐加入到战斗行列。两支队伍汇合了。日寇丢下几百同伴的尸体,仓惶逃命。趁鬼子还没来得及重新集结。82师就迅速撤离了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