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妈儿，要是过来，格老子再撩倒他几个。”年轻矮小一点的汉子，把手枪插入杯里，带着川腔愤愤地说。
三人静了下来，同时松了口气。过了一会，蒋老成实在按耐不住，又想回到村子里去，被两人劝阻着：“日本鬼子还没离开，你这样回去岂不是飞蛾扑火。再说，村里人能逃脱的，已逃脱了；逃不脱的，已没指望了。何必慌到这一时？”
蒋老成明知对方说得有道理，但仍要前行。三人偷偷地潜到拐弯处，只见原来的几个鬼子已回到村里。村里到处是鬼子，却看不到一个老百姓。他们不敢再往前走，就在这路口停了下来。在蒋老成的询问下，两个汉子向他讲述了鬼子来临的原委……
这两人正是82师何奇江手下的官兵。这大个子就是石维义，四十二三的年纪，其时还在特务营任一连连长。这小个子是石维义的勤务兵，叫李德正，二十来岁，四川省秀山县人，因为长得精瘦，别人都管他叫“川猴”。日军进攻武汉，82师作为湖北的驻军，立即往省界设防，在大别山区阻击敌人。当时，在大别山区阻击日军的还有其他部队，但由于别人是军政部的野战军，与82师没什么联系，当抵挡不住时，他们撤走了，却没通知这支地方军，至使他们这支由师参谋长龚百山率领的人马，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眼见情况危急，龚百山便命令石维义两人，化装成老百姓赶回指挥部，向师长何奇江求救。
石维义和川猴离开自己的部队混入逃难的人群中，没想到走在离蒋老成所住村子还有两三里的路途上，突然发现了敌情——一只满载鬼子兵的机动船，从上游开下来，他们看见这群逃难人后，就把船靠了岸。石维义二人刚藏好身，船上就下来了几个鬼子堵住了逃难人。他们把难民的包裹用刺刀挑下地，还逼着几个年轻女子，上到他们停在河边的机船去。
一个鬼子把长枪挂在肩上，双手拉住一个少妇，拼命地把她拖向河边。少妇那六岁左右的小孩却死命抱住母亲的腿，不让母亲去。旁边一个鬼子抢上来，用刺刀将小孩挑到了两米多远的芦苇丛里。母亲疯了，她狂咬着、撕打着鬼子兵。被打的鬼子把母亲摔倒，压在了地上；挑死小孩的鬼子上来帮忙，他们撕扯着母亲的裤裙。一群老少爷儿们僵立着，颤抖着，直着眼发呆；别的鬼子则拍手狂笑，还叽哩呱啦，指指点点，喊个不停……
这时，潜伏着的二人红了眼睛。石维义还正在想着该怎么办，川猴的短枪却已经讲了话，那两个该死的鬼子顿时便了了账。其余鬼子愣了愣，旋即丢下难民，朝他俩疯狂射击，并追了上来。两人打打停停来到蒋老成这个村，边跑边喊边放枪，要大家赶快逃命。只不知村里的老百姓是否跑得及。
听了两人后面几句话，蒋老成凉了半截心：你俩在前面跑，鬼子脚跟脚地追，尽管他们受到一定阻击，但村里的人不明究竟，如果要跑，莫想来得及。想到这里，他又探头向村里望去。村里已不见了人影，被烧房子的火势也渐渐弱了下去，只能听到几声狗叫和机船逐渐远去的声音。
三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急向村子走去。在距蒋老成家还有两百米远的河岸边，一个6岁左右的小男孩躺倒在血泊里。蒋老成见到后，只觉脑瓜嗡地一下，“儿”字没喊出口，身子便倒了下来，要不是石维义搂住了他，这大个子一定会摔伤在地。川猴几步奔到小孩身边，明知无望了——弹洞从后心通到前心——还去摸摸鼻息。他把蒋大宝抱起，默默向二人走去。
蒋老成终于从昏迷中顺过气来，但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口里喃喃的呼唤着：“儿啊——儿啊——大宝，儿啊——”当他睁眼看到川猴抱着的孩子时，又突然立起，发疯似地向家中跑去。
蒋家的院子里，蒋老爹紧紧抱着小孙女躺在地上。可以看出，老人背后中一刺刀通过了孙女，孙女背后中一刺刀又通过了老人。蒋老成再次背过气去。
这时，把蒋大宝放在老人身边的川猴，起脚向屋内走去。他刚走进房门，就吓得不敢再往前行，急忙退出大门，向院中守候蒋老成的石维义歪头示意，石维义走进房一看，蒋老成的妻子赤条条地仰卧在床上，已经不成个人形。她头发乱散，眼睛鼓得像铜铃，露着牙齿，脸、臂、**乃至整个上身，全是牙咬的紫痕，下身一摊污秽。他不敢再看仔细，急用床单将女尸裹住，这才慢慢退出房门。
石维义在堂屋拿了锄头回到院中，看了一眼脸色灰白、双眼呆滞地坐在家人尸体旁的蒋老成，就对立于一旁哭丧着脸的川猴吩咐道：“大嫂也过世了，我已经用被单把她包好了，你们不用再打开。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让他们早点入土为好，回头再找狗日的算账。”很明显，他这话是说给两人听的。走近川猴身边，他又沉重地说：“这里你负责处理好，我到村里看看！”说着，把锄头递给了川猴。
村内一片狼籍，到处是死相难看的尸体，到处是丢弃的衣物和散洒的粮食。烧过的残垣还在冒着青烟。那些脚步快的青年男女和大龄孩童，已陆陆续续回了村，男人们呆懵着，女人、孩子们哭泣着，没有谁能伸手收拾这些残局。石维义在哪见到尸体，就将尸体集中放于院坪，如遇死相实在难看的，就找布单将其裹住，这样不声不响的忙碌着，直到天晚，才逐渐有人加入到他的行列。
当有人在掘坑的时候，川猴来到石维义身边，对他说：“那边事完了，还要干啥子？”
“走，不能再耽搁！”
“要不要给他们……”
“什么也不用说，快走！”
两人又来到了拐弯路口，猛见一个大汉，手握柴刀，从暗中走出。三人默默相视一会，又一起默默走向前面的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