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上,蒋奉楠好奇地问起了陈营长,为什么82师要把兵器库设在永绥的茶洞,而且仅仅一个师,会有自己的兵工厂。陈营长并不以为这是机密,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们。
原来,何奇江本是贵州省松桃县张家坝人,他在铜仁读师范的时候,由于家庭遭变,不得不弃笔从戎,拉起了队伍。因为他有文化,又善于带兵,所以队伍越拉越大,大得直接威胁到湘川黔三省的安宁,也直接影响到中央政府。那时,军政部长何应钦主张出兵镇压,而蒋委员长不同意。说是围剿共军还嫌兵力不足,再出兵去打这些轻车路熟的地头蛇,准定吃大亏;不如趁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妥为安抚,收为我用,让他为剿共出力,方可一举两得。蒋委员长的意见,何部长无法不听,于是派人将何奇江招了安。
但是,何部长生恐何奇江有野心,怀疑他迟早会夺了自己部长位置,就坚决反对将他的队伍纳入野战军的编制。还蛮横地说:“一山不藏二虎,一省不出二何”——因为何应钦自己也是贵州人。蒋委员长为了两边讨好,也就不再坚持将何奇江老弟的队伍编入野战部队,却送了他个中将军衔,享受军级待遇,所辖部队编号为独立82师,按军级编制拨款。只是要求他离开湘川黔这三个省,作为地方部队驻扎湖北,剿灭洪湖的共产党贺龙部队。
何奇江可以说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师长中将,他知道军政部有人排挤自己,在接受招安时也就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一是说,自己的师既是独立的,就不受任何战区的长官制约,包括军政部,他只听从中央蒋委员长的调度指挥;二是说,由于得不到军政部配制的武器装备,自己有权建立兵工厂和武器库,有权扩建自己的军队,只保证不变“师”的称号。他的这些条件,都得到了委员长的认可。因此,独立82师才开到了湖北。又因为何师长也时常担心有人算计他,才把武器库建到了湘川黔边区的中心点——茶洞。说是一旦情况不妙,他又把队伍带回茶洞来。
听了陈营长的述说,越素贞夫妇叹息不已。他们素不知道,这些当高官的竟也是如此勾心斗角,还以为当大官的日子好过呢。
这样,大家边走边说,也不觉怎么累就到了公路上。陈营长拦下了一辆卡车,大家就坐进了县城。下车后,他们来到县政府,陈营长与留守军车的30来个士兵见了面,就吩咐越素贞回旅店作准备,说是第二天一早就开车起程,要她不要误了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越素贞一家就带着行李,坐上了82师开往茶洞运兵器的军车。军车共有五辆,除每辆车上的两个司机外,押车的却有27人。陈营长带着6人坐在前一辆车上,越素贞一家与5个军人坐在第二辆车中。汽车一路驶来,在路道上所见的行人,除了逃难的,还是逃难的。
在汽车里,越素贞一家发觉那当班长的军人与其他人很不一致,就对他特别的留心。这人身材魁梧,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走路脚瘸;现在他抱着一口小藤箱,坐在车厢一角,一脸严肃,却把自己的枪支靠在一边。坐在他身边的蒋奉楠便与他攀谈起来。
“老总贵姓?”
“我姓蒋。”
“啊!我们倒是家门。我叫蒋奉楠,从合肥来的。这是我的妻小。”蒋奉楠介绍着家人说。
“我知道,你们是余营长的亲戚。我叫蒋老成,是湖北麻城地方的人。”
“麻城我们知道,原来还打算从那里过来呢,后来天下大雪,就没从那里走。嗳!不是听说你们82师的战士,都是湘川黔三省边区的人吗?怎么你却是湖北的?”
“那是过去。我师在湖北驻了这么多年,现在怎会没湖北人?特别是这两年,日本鬼子打来了,当地许多青年都被迫当了兵,拿起枪来同他们干,湖北人还少得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不知兄弟是几时入的伍,你的脚……”由于都是同姓,蒋奉楠自觉比蒋老成长了几岁,为了套近乎,他就称起对方为兄弟来。本来,他是想问蒋老成脚不好使,部队怎么会收他。但话说到嘴边,忽又觉得不妥,故而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蒋老成见对方正派诚恳,也就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蒋老成家在湖北麻城地区一个临水村庄的村尾。这天天气很好,家里柴火正缺,他就带上柴刀、扦担,去村外山上砍柴。中午时分,砍得的柴还没满担,他却忽感心绪不宁。突然,村子方向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枪响,他就连干柴、扦担都不要了,拿着柴刀,离开柴山,往回飞奔。
一个多月来,不管是岸上的大路,还是河中的般只,时常不断看到从大别山区退向汉口的国军,以及从远方逃难而来的百姓。特别是这几天,风声格外紧,国军好象已经退完,可成群结队、扶老携幼哭号而来的老百姓,却与日剧增。本村仅一户有钱人,早就举家迁移了;那些有亲可投的,也都离了家门;剩下蒋老成这些靠打柴捕鱼养家糊口、又没亲没故的穷老百姓无资远离。蒋老成既是无资远离,无亲可投,就不免存在一些侥幸心理。他想:日本鬼子再恶,总不会抢穷老百姓,因为穷老百姓没有什么东西给他抢的;再说,自己老婆长得不但土头土脑的,还一脸雀斑,儿子6岁,女儿3岁,父亲五十几,既没母亲,又无姊妹,日本鬼子再淫,也不会有地方发泄。可是,他头脑虽是这么想,但心绪却常常感到不得宁静。
瞬间,他就来到了大路。离村子已经很近了,又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还能看到村子上空滚动的浓浓烟云。他拼命跑着,头脑里总认为自己体内还应当有些力气,可脚下轻飘飘的,老是使不上劲来。心里想到了一定要按直线跑,可身子却不听指挥,总是要晃过来,晃过去。并且,脑瓜还十分胀热。他拼命跑着,脚步踉踉跄跄,大张嘴巴喘气。
眼前一拐弯,就能看见整个村子了。然而,就在这拐弯处,突地响起了枪声。蒋老成站住了,晃着身子向枪响处瞧去,只见拐弯路边的乱石草丛中,冒出了两个手持短枪、身着百姓装束的人,他们朝弯路口的那一边射了几弹后,又反身朝自己这边奔来。
蒋老成握紧了柴刀,正想着是否要与迎面而来的人拼命。对方还没靠近就对他发出了喝声:“快躲开!日本兵!”他还没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人就一边一个挟着他,把他拖入路边的乱石草丛中伏下来。
伏在地上的蒋老成虽看不见前面情形,却已听到了叽哩呱啦的叫喊。他抬起头来一张望,见着了七八个手拿长枪的人,可连对方什么装束也没看仔细,就被身边大个按下了头,并对他低喝:“别动!你不要命,莫把我们也搭上!”
鬼子在拐弯处向这边胡乱地开了一阵枪,子弹打在三人面前的乱石上,冒起了团团岩灰。他们知道,持枪人就藏在这些乱石草丛中,却又不知道具体是哪蹲石、哪团草后,所以不敢再行靠近。这样僵持了一阵,他们又放了几枪。瞧着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而风一吹,荒草四下全动,鬼子终于心虚,就拐过弯,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