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儿子呢?”
“当然得斩草除根。你再去找几个人——当然,人不能太多,再有四个足够了。找到人后,今晚先去把老家伙干掉,明天一早,再出去干掉小的!”
“这……”
“哎哟”——“呯砰”!没等石维义作出回答,紧闭着的客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和盆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坐在客厅中一直没做声的张治业迅速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妹子的贴身丫头吴梅花在走廊里弄翻了洗脚盆。
“你在这里干什么?!”张治业对她喝道。
“小姐要洗脚,水……水太烫,盛满了……不……不小心,烫了脚……”吴梅花惊惶地吱唔着。
看到泼在地面上的水还在腾着热气,梅花双脚又全被浇湿,张治业厉声道:“活该!谁叫你盛这么满?走开!”旋即又关上了门。而吴梅花又不得不重回厨房去打热水。
厅内,张大富仍在开导着石维义:“怎么样?要是还有什么担心,我让治业跟你们一块干,这总不会有什么疑虑了吧!”
“爹——”张治业刚要开口说话,张大富却伸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我们如果没人直接参与,石老弟总会疑心我们没有诚意。现在我们也直接参与进来,大家就没说的了。要知道,干掉这姓何的,不只是为我们两家好,也是为地方除一大害。不然,村里不知还要被抓走多少人,也不知还要捐出多少钱。现在怎么样?”张大富又逼近石维义说。
“行,只要大少爷也去,我保证跟你们一块干!”石维义站起来说。
“好!治业,把家伙拿来!”
听到父亲的吩咐,张治业从桌上拿起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他。张大富把包一打开,内里有一支崭新的驳壳枪和五枚子弹,还有十个银元。他把枪弹和银元连上油纸一起,双手递在石维义面前说:“我知道,石老弟早就想有一支连枪,现在它就算是你的了。这几个大洋,就平分给参与这件事的人。不过,要让他们注意保守秘密。”
“这——”石维义迟疑了一下,终于抵不住诱惑,抓起枪来把玩了一下说:“好吧,现在天已擦黑,又要找人,是不是这就行动?”
“嗯,请老弟先到大门外看看动静,我得单独扎咐一下治业,他可是没经过什么风雨的人。”
“好,我在外面等候。”石维义说完,就带着枪和银圆转身走出门去。
“爹,我觉着这样做不大妥。”待石维义走出客厅之后,张治业小声对父亲说。
“为什么?”
“我们有那十个大洋和买连枪的钱,何不去乡衙打点一下,为什么非得杀人呢?”
“蠢材,你懂个屁!去乡衙打点,这点钱哪够打汤?再说,即使这次打点行得通,那以后呢?要知道,那姓何的可是个软硬不吃的老顽固,留他到世上,不知今后要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如果这次真能把他除去,那今后这方圆二十里的地方,谁敢不听我们的?”
“爹说得是,我这就去。”
“等一下。”
“还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姓石的动枪而不动刀哩?”
“这——”
“我不能让他们近距离说上一句话,要是让他们说上话,让姓石的明白了真相,那就糟了。所以才让你去监督。”
“我明白,只是——去铜仁也用枪吗?”
“那里可不是用枪的地方。不过,铜仁你就不用去了。”
“我要是不去,他们肯去吗?”
“哼!只要今晚得手,他们把人家老子杀了,还敢不去?到了明天,你就说夜里着了凉,行动不方便就是了。”
“好的。”张治业答应着转身出了门。张大富送在大门口,眼望着两人在暮色中走远,这才阴沉着脸回到客厅去。
这时,丫头吴梅花已端着重新烧好的洗脚水进了张玉环的房。张玉环正在房中织着花带,见她神色慌张,裤脚湿漉漉的,便问及发生了什么事。她放下盛着热水的木盆,又回头向门外瞧了瞧,确信无人跟踪,这才小声而急切地把自己在客厅外听来的事情,向小姐述说了一遍。
听到这个消息,张玉环有如睛天遭霹雳,心头大震。原来,姑娘早在私塾中就与小自己一岁半的何奇江好上了。如今他去铜仁读了师范,她也想跟着去,可父母不知她个人的私事,认为姑娘家不宜单独出远门,也就没同意。这样,她当然只好在家里独自等待了。现在,猛然听到如此凶讯,她哪能不惊?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说,我这就去同他们理论!”张玉环说着,跺了跺脚就要出门。
“小姐去不得!”吴梅花一把拉住了她。
“为什么?”
“我听到这事时,吃惊得弄出了声响,已被他们发现,所以才不敢及时回来。现在他们已出门走了,你这时才去找老爷,老爷一定不会听你的,弄不好还会把你扣在家里。到时你何家父子救不了,还会把我连累进去。”
“这——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张玉环听她说得有理,也就没有及时出门,倒真像是热锅之蚁,心里乱糟糟的,在房中急促地踱来踱去干着急,就是想不出办法来。
看到小姐急成这个样,吴梅花嗫嚅了一下,终于说道:“不晓得小姐信不信得过我?”
“我怎么信不过你?”看到吴梅花像是心里有话而不及时说出来,张玉环停下步,心如火燎地埋怨说,“有什么主意快说!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说话还这样吞吞吐吐的?”
“我晓得这些年来小姐对我好,我也晓得小姐同何少爷的关系,只是事情重大,做事不能大意。如果小姐信得过我,就赶快给何少爷写封信,我拼着这条命不要,现在就为你跑趟铜仁。”
“你知道去铜仁的路?”听了丫头的话,张玉环心里一下子就活动起来了。
“不知道可以问。何况,这几年小姐已教我识了不少字?”
“去铜仁有几天的路程,只怕你没有他们大男人脚程快。”张玉环不无忧虑地说。
“不要紧,他们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动身。我现在连夜赶路,先就比他们快了一整夜。再说,他们不知道消息已经走漏,路上不会走这么急,我一定会比他们先拢铜仁。”
张玉环听到这里,什么也用不着说了,赶紧拿出纸笔写起信来。因为有吴梅花去铜仁向何奇江当面陈情,所以张玉环在信中并没写多少文字,甚至连开头的称谓和后面的落款都省了,只有这么几句话:“保命珍重,弃笔从戎,三年后之今日,以一千人马回乡接我。”文字虽少,上面却加上了好几点泪滴。
写好信后,张玉环又将自己平日的积蓄及手饰包了一大包,同信一起交给吴梅花说:“这些钱拿去送他保命用。如果救得了他的命,你我日后就是好姊妹;如果迟了救不了他,这些银钱你就拿去别地安个家,再也不要回来。”说完,二人竟相拥哭了起来。
张玉环把吴梅花从后门悄悄地送出去后,又来到梅花的房中点上桐油灯,再把枕头、衣物放在床上用被子盖起来,伪装成有人睡在床上的模样,然后放下蚊帐,出房反拉上门。站在门外想了想,她就又推门进去,找到一双鞋置于床前,这才真的走出门来将门用凳子从里抵住。完成这些事后,她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起了书桌上正在燃烧的蜡烛,举起它向床上凝视了一会,眼睑周围微微抖动了几下,再环视了房中陈设一眼,嘴角撇了撇,也说不出此刻她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见她倏地回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向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