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维义面对这斜立着几近与自己同高的庞然大物,并不惊慌,他奋力抽动枪管,想给对方再行痛击。没想到,尽管他用了大力,可是非但没能从恶虎的爪掌中夺过枪管来,反而把这野畜牲向自己身边拉近了两尺。恶虎见有机可乘,左爪仍紧握枪身,挥右爪向石维义左肩抓来。虽说石维义闪避得快,没伤及皮肉,但左手衣袖还是被恶虎的利爪撕了下来。
此刻,躲过猛虎一击的石维义,不得不放弃了夺枪的打算。他抓住枪管,略微向回一抽,又突使猛力往前一送,猛虎前身便失去了重心。尽管乌黑的枪管被恶虎的利爪留下了数道铮亮的痕迹,但仍没能唬住石维义,只见他乘着恶虎前肢落地的一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了虎背。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使恶虎怒到了极点。它想纵身把背上的人抖落下来,可先机已失,脑袋被对方死死地摁在沙石地上,无法抬起;它怒吼着,用四肢猛力地扒搔着沙地,想探到一个能够使身子站立起来的支点,可山沙总是松脆的,尽管它把卧身之处刨成了大坑,却也仍是没能站起身来;它想翻过身来以正面对敌,可前肢左右两侧都被对方那两条强有力的腿紧紧挟住,莫想翻得过身;它想以尾巴击打对方,可摆来摆去总是够不着对方的身子,有时尾尖遇巧扫着了对方,却又够不上劲儿。它只能在自己刨出的坑子里,前身紧贴着地面,有时爬上前一点,有时又向后退一下,或者就在坑里打着转,其余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恶虎口中吐出的白色泡沫涂了一地,但却还是没能站立起来。
其实,骑在虎背上的石维义也并不轻松。开始,他想学景阳冈武二爷的样,左手摁住虎颈,右手挥拳击打它的脑袋。谁知右手刚一松开,左手就无法控制对方,险些让它的暴发力得逞而翻过身来。于是,他又双手迅速地按住了虎的脑袋。虽然虎头重被摁在了地上,但他却因自己的冒失举动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两脚外侧的绑腿上,各插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只是眼下双手不敢再有任何松动,没有机会拔刀出来,只能是这样稳住自身,摁住虎头,让这畜牲先行扒搔,耗去它一些气力,然后再作打算。
就这样,恶虎在地上又挣扎了一些时候。直等到它觉得需要喘息一会而稍稍松了一点劲的时候,石维义抓住时机,迅速拔出右脚绑腿中的匕首,没等恶虎再次发力,便尽全力把匕首扎进了恶虎的后颈。恶虎受这致命一刀,全身猛地扳命抽动,险些把石维义掀下地来,幸得他早有防备,咬牙摁住虎头和匕首,不论它后身怎样摆动,就是不让它前身抬起来。这样没挣扎得几下,恶虎终于全身瘫软了下去,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然而,尽管老虎再也无力反抗,但石维义仍是不敢大意,还在死命按着匕首,直到听得身后弟弟的声音,他才松懈下来。
因包扎伤口而痛得昏死过去的石老二能及时转醒过来,全得力于虎尾的帮助。由于恶虎扒搔位置的扩大,已近到了他的身边,当它后颈中了一刀后,尾巴便乱打起来,一时正好扫着了石老二那长一些的右脚。他醒来挣扎着抬头一看,见兄长正死命按住已插进虎颈的匕首,而老虎后身抬了起来,且剧烈地摆动,险些把兄长掀下地来。真是打虎莫过亲兄弟,他拼命爬到虎的身后,压住了虽是仍在摆动但却并没什么力量了的虎尾,抽出了插在右腿绑带中的匕首,把它从老虎的**喂了进去。见老虎中了这一刀还没多大动弹,他这才出声向兄长招呼:“哥……它,它完蛋了……”
石维义听到弟弟的叫唤,旋即解除了思想上紧绷的那根弦。他从虎背上抽身下来,见老虎果然不能再动弹,又向虎头踢了两脚以泄心头之恨,这才转身去查看弟弟的伤情。
再后来,弟弟的命算保住了,但却失去了左脚掌,成了残疾人。好在从此兄弟俩名声大振,特别是得到了山寨姑娘们的青睐。她们除了在山歌场中向石维义倾述衷肠而外,个别的还主动上门为其收拾家务,帮他一起照顾弟弟。其实,石维义又何尚不想着早日成婚配?只是担心婚后女人变卦,弃置弟弟不管,因而未敢过分积极。当得到心上人吴妹子诚恳的应承后,他同她便结成了连理。
这样到了去年,石维义有了刚满周岁的儿子,而弟弟也到了16周岁。按地方规定,满了16岁的男孩,便有了当兵的义务;一家人只要有两个成年男子,就必须有一个要去当兵。何老见他家虽有两个男丁,但其中一个却是残疾人,也就没把他们家作为抽丁的对象。去年是如此,今年当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今年石维义家虽没摊上被抽丁的差事,但张大富家却摊上了。
张大富有三兒一女。老大张治业,年纪三十岁,人如其名,在家守着田产家业。老二张治強,年纪二十六岁,在外做生意。老三张玉环,年龄已過十八岁,姑娘模样俊俏,又读过私塾,上门求亲的人不可谓不多,但姑娘总是一口拒绝,说是自己不想嫁人;父母拿她沒辦法,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只能让她在家里闲居着。老四张治兴,是张大富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好十六岁,既是幺儿,父母平時对他少不得要溺爱些,因而他便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先前,张大富头两个孩子被抽丁时,他仗着自己有钱,花五个银圆买通了关节,上面负责抽丁的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蒙过去了事。可如今这负责的是何老,而他的第三个儿子也已满了十六周岁,这事就没法转过来了。
“先前为了这事,我每次都捐了五个大洋,现在加起来,怕不有好几十了。如今为这满崽,我再加五个,求何老向上面说说。”张大富说。
“啊呀,这怎么行呢?你家三个儿子,一个也不去,这让我怎么向村民交代呢?”何老说。
“我这不是出钱了吗?别人又没出钱!”
“钱是小事,如今外面打得正烈,要的是人。上面说了,人是主要的。有钱捐是好事,人可不能不去呀!”
两人说来说去,总是谈不拢。张大富没法,这才找上了石维义。
“怎么,把他宰了?这……”石维义杀虎没皱眉头,但让他杀人,还是没这个胆。
“不宰他,不宰他怎么着?你不宰他,他就宰你。没听说外面正在打仗吗?十个出去九个死!你不怕死不要紧,你婆娘小子怎么办?还有你那没了脚的兄弟?”
“可是……上面追查下来怎么办?还有他那儿子……”石维义仍是拿不定主意。
“哼,这就是别人说的‘山高皇帝远’了。这里离县城八十多里,就是离乡衙也有二十里,谁管得到这儿来?就算今后有人来查,只要他姓何的一死,那时的一切,还不是我说了算,你又怕谁查到你的头上来?再说,我们现在干这事,又不是大张旗鼓地让村里人都知道,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叭!”说到这里,张大富做了一个扣动枪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