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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番被仰慕千古的际遇

一晃十几年过去,昔日一路躲避战乱与屠杀的羸弱少年,此时已然26岁。中国古代的士子,往往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四步走战略,但是眼看着已经接近而立之年,身与家也都逐渐安定成熟的诸葛亮在国与天下的方向,却依旧看似遥不可及。

此时,末代汉王朝的局势,已经由群雄割据的乱象逐渐趋于明朗:化黄巾降兵为自己主要军事力量的曹操,先是通过以迎接援护皇帝为名,将汉献帝刘协掌控在自己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随后又以其过人的机变权谋连续击败吕布、袁术等势力。更在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官渡之战中,一举击溃北方霸主袁绍。一系列的成就使曹操经手中控制的皇帝册封,成为了名义上的大汉丞相和实质上的北国皇帝。这位文可横槊赋诗,武能杀伐决断的奸雄,屠刀上杀戮朝野间反对者的鲜血尚未擦干,便又意气风发地准备南下讨伐江东孙权和荆州刘表势力;江东地区则由自称是“军神”孙武后人的孙坚肇始,在才貌双全的“美周郎”周瑜一曲“江东红”的感召下,孙坚之子“小霸王”孙策一杆银枪所向披靡,将整个长江南部地区尽入囊中,而今经历了三代领导人的经营之后坐镇江东的,正是继承了父兄所开拓广袤疆土带领文臣武将打算走进新时代的年轻君主孙权;景泰升平的荆襄地区,依旧由诸葛亮妻家的姨父刘表坐镇,继续安享着大乱前的静谧,但随着刘表的日渐衰老,长子刘琦和幼子刘琮以及他们背后关于继承权的争夺问题逐渐开始白热化;同时,已经65岁的刘表收留了与曹操作战失败而来的刘备势力,并支援了这位和自己同为汉室宗亲的落魄将军一些兵力,让他驻扎在新野地区以侦察曹操势力的动向并逐渐建立起荆襄地区的第一道防线。据历史记载,刘备和刘表一起喝酒时突然落泪,刘表问其原因,刘备感慨道:“时间长没有骑马作战,现在大腿上的肥肉都长出来了。”言外之意,无外乎是担忧后半生就如此度过。作为一股隐藏势力,刘备只是寄居并韬光养晦着,尚不足以动天下;当然,在动荡的天下格局中,依旧存在一些闭关自守的小股势力,如西凉、辽东、汉中、交趾等地,不过已无法对大局产生决定性的作用,唯独坐拥今天整个重庆、四川和云贵一些地区的刘璋势力,逐渐因其君主的昏庸懦弱和战略位置的险要,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但迫于一触即发的长江战事,包括曹操在内的各大势力暂时对其鞭长莫及。

这些情报,即便由我们今人翻阅大量的史籍、站在历史之外也未必能够尽善尽美地全部探查清楚,而身在荆襄地区这个充满浓厚学术气氛的地方,诸葛亮正在通过“好读书不求甚解”、游走荆襄、访名师求高友、砥砺论辩、推演战局,从惨淡的战争迷雾中,看穿天下未来20年后的走向。坐拥文化高地,诸葛亮明确地定义着天下豪杰:曹操名义上是大汉丞相,实际上却是随时准备篡夺江山的乱臣贼子;孙权这样的人虽然表面上尊崇人才,骨子里对外人却并不信任,不可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刘表虽然是亲戚,又有为世人所推崇的贤名,但老人家本来作为一个儒生就不通晓军事,这些年胆略更是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小,当年坐守一地静观天下之变甚至打算僭越称帝的意图现在也淡化到了有变也不应的地步,况且又时刻面临着祸起萧墙的危险,不足以为之效力;其他的小势力也都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于是诸葛亮决定继续耐心地等下去,直到自己心目中明主出现的那一天,不过当听说新野来了那个曾在徐州援救百姓叫“刘备”的人时,诸葛亮或许曾有过那么一刻心动吧!

刘备的日子的确不大好,继陶谦死后当上徐州牧不久,先是被袁术盯上多次交战,后又被号称“三国第一武将”的吕布乘虚偷袭,老婆孩子都被抓了好几回,无奈之下只好投奔了已经迎接汉献帝定都许昌的曹操。曹操为展现自己的容人之量,更是上表推荐刘备这个曾与自己交战的对手升官做了左将军。当然这官职只是一个看上去很美,实质上没有权力的军衔。还没过上几天躲出群雄割据乱战的清闲时光,一封陌生男人的来信却又搅乱了刘备的心弦,让他直接卷入了日渐成长起来、不甘于做傀儡的汉献帝刘协和问鼎朝堂、剑履上殿的权臣曹操间的斗争之中。当然,这次斗争的实力悬殊是显然的,一败涂地的刘备几经辗转才带领追随自己的众将来到新野,却又因为声名日隆被东道主刘表暗暗提防。表面上尊崇礼遇,实际上却对刘备的各种建议都不予信任和采用,生怕被刘备干涉了自己对荆州的控制权,以至于错过了在曹操北征之时最佳的偷袭良机。不知道刘备自己内心会不会埋怨当年给自己起名字的老爹:“谁让你给我起这个名字啊!害得我运气一直背、背、背!”诸葛亮好友徐庶的加入,竟奇迹般地将刘备的“背时运”给扭转了。

在小说《三国演义》里,罗贯中借司马徽等人之口对刘备的这段转战天下的失败经历做出了一个很精到的解释:曹操手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而刘备的武将实力尚可,却一直没有给力的谋臣辅佐,导致在屡次与曹操的作战中都受制于人。刘备用大半生的时间去体悟了“智慧重于力量”的道理,于是在被徐庶推荐了那位被唤作“卧龙”的神秘朋友时,刘备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当时就表示:“老徐你的智谋就很厉害,你推荐的这个诸葛亮一定差不了,你拉他一起来吧!”徐庶高深莫测地一笑:“诸葛亮这样的人,只能去请而不能传召他来,而且请也未必一定就能请到。我建议将军你还是亲自去请比较合适。”在史书的原文里,徐庶用了一个“顾”字,于是刘备就专程前去诸葛亮的躬耕草庐拜访,开始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频烦天下计”的三顾之行。三顾,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刘备的前两次拜访却都吃了闭门羹,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位已经年近半百的一方诸侯能坚持不懈充满诚意地去拜访27岁的年轻小伙第三次,就显得难能可贵。诸葛亮也就是被这样的一腔赤诚所感动,洞开草庐的大门,立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开始了一番纵论天下的著名对策,勾画出“我与主公……”的美好未来。

刘备此刻毕竟还是处在寄人篱下的状况,所以见到诸葛亮激动之余,立刻让身边其他的人全都离开,这“屏人”之举是史家所不可能到的死角,也为后人猜疑诸葛亮草庐一对是否存在的主要原因。然而它被明确而辉煌地写在史书上,被认定,此人与彼人必当发生此事。那么,我们何以一定要抹杀之以求一己之私名呢?历史已经拉上了帷幕,我们所能做的,唯有相信那舞台上有张有弛的精彩表演。

刘备与诸葛亮开门见山地说:“皇上现在已经沦为傀儡,奸臣曹操已经摆出了要篡夺江山的架势,我看这大汉朝要完呐!我爱大汉朝,我怕它完了,所以不自量力地希望能够挽回汉室的权威,打倒曹操这样的军阀。可是我的智谋和策略的确都比曹操差,所以每次都败给他,一辈子浑浑噩噩到了今天,但我兴复汉室的忠诚却依然火热。我想问问诸葛先生,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诸葛亮看着面前这个48岁的人,展开平时自己推演所用的天下形势图,就此推开那扇属于他和他的未来之门:“自从董卓之乱后,天下间的大小势力此起彼伏,纷纷割据称霸一方。曹操跟袁绍相比,名声低微且军队也少,但曹操之所以能够以弱胜强击败袁绍,不仅仅是因为出现了有利的时机,更是因为曹操这个人善于运用谋略。现在曹操手下分散在各处的兵力已经号称有百万之众,而且挟持天子在身边,借皇帝之名号令天下,这股势力暂时我们无法与之正面对抗。江东已经经历了孙家三代的经营,孙权虽然年轻,但江东有长江天险和归附的人心,并且有江东的豪强大族和各路人才的支持,这股势力我们可以作为同盟却暂时还吃不掉。现在我们所在的荆州四通八达,是绝佳的战略要地,但刘表日益年老而无进取之心,恐怕早晚会落入他人手中,这看起来是上天赐给将军您的,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呢?益州地区山路崎岖,易守难攻而土地肥沃,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是汉高祖刘邦当年建立起大汉王朝的龙兴之地,然而益州牧刘璋无能,北面有刘璋的死对头张鲁在虎视眈眈,在自己的统治境内又不体恤老百姓,导致益州有能力的人才都希望此地能得到一位明君的治理。将军您是汉室宗亲,而且您的‘信义’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大汉的疆域,我本人更是早有耳闻。我看您现在诚揽各路英杰于麾下,对人才既尊崇又予以信任,如果能够占据荆州和益州这两块地盘,充分利用天险地利,并注意搞好与以往经常叛乱的少数民族的关系,外联孙权对抗曹操,内修经济发展实力,一旦天下局势发生有利于您的变化,那您只要派出一员大将从荆州出发向北进攻洛阳等地,您自己率领益州的军队向长安地区进发,久仰您仁义的百姓一定会高高兴兴迎接您的军队。如果将军您能实现我所说的谋划的话,那么您的霸业就可以实现,汉室的权威也可以重新树立了!”刘备听了诸葛亮的一番对话,如拨开乌云见明月,深深后悔自己早年间不爱读书,差点就吟出后人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著名诗句。自此后,诸葛亮走出草庐,携琴弹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一段千古佳话的序幕就此拉开。将君臣相扶相依的正能量播撒进中华民族的历史中。

随着这对忘年之交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导致了刘备手下以关羽和张飞为首老部下们的不高兴。关羽和张飞都是当年刘备从老家起兵时就追随左右的宿将,三人情同兄弟,常一起同床而睡,不管刘备走到哪儿,这两位都不辞辛劳随身守护,以至于罗贯中老先生在小说《三国演义》里第一回就根据刘、关、张这样深厚的情义写下了荡气回肠的“桃园三结义”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千古第一盟誓。关、张二人为什么不高兴呢?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诸葛亮是新加入的年轻同志,资历和军政经验都的确较浅,而且尚未建立起相应的功勋,现在刘备和诸葛亮关系越来越好,客观上引起了老将们内心里的不平衡,心想我们靠着跟刘将军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交情才走到今天,你诸葛亮一个白面书生凭什么一来就得到重视呢?要知道关羽此时已经名震天下,张飞也有“万人敌”的称号。但如果不能平息内部的躁动而导致刘备集团出现不团结声音的话,别说三分天下、以待其时,就是继续生存下去都很困难。

从容不迫的诸葛亮一方面建议刘备暂时不要给自己相应官职,并让刘备亲自去给关、张二人开解,刘备当即坦然对老将们说:“我现在见到诸葛亮,就像干渴至极的鱼儿见到了水一样,希望各位保持内部团结,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而去做无谓的内耗。”另一方面给刘备切实地部署计划,针对刘备在新野兵力较少的问题,诸葛亮按照自己了解的情况,建议针对荆州人多而登记户口较少的实际情况,整顿户籍管理并从漏登记的散户中充实军力。其时荆州正有大量因战乱逃亡而来的流民,这些民众别说正经的荆州户籍,就是暂住证也没有。按当时的法律,没户口的人田产不受保护,很多人不得已依附在地方豪强门下,甚至居于被奴役才能继续活下去的惨境。诸葛亮的这条出山第一策对于流民和刘备来说,都是绝对的福音:流民们得到了户口,有恒产则有恒心,从中选拔的士兵虽则训练时间不长,却拥有感恩之心,即便在遭遇溃败之后,也都会重聚在刘备旗下;而刘备的募兵渠道也得以不与荆州重合,不致于使刘表兵源遭受实际损失,以免激起不必要的纷争,使得刘备军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起来。诸葛亮通过这一策略的开展,以实际行动得到了老将们的认可,解决了他参加工作后的第一道难关。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历史在这一年再次出现了一个小巧合——在很多年之后成为诸葛亮棋逢对手宿敌的司马懿,也是在208年出仕,自此投身于曹魏的王图霸业之中。这位生长着“狼顾”异相的谋略家完全没有诸葛亮参加工作这样的高规格待遇,先是因为不打算给曹操打工在家装病,险些被上门观察他是否真病的刺客给杀掉,后来又直接被曹操威胁如果不来给我干活就杀你全家,拿司马懿的遭遇跟诸葛亮一比,才知道什么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啊!

本节结语

三顾茅庐之后,诸葛亮以一介布衣之身加入了刘备的军队。此时,诸葛亮27岁,刘备48岁。相知互信的君臣情结,是中国古人的一种政治诉求,无数豪杰皆为之而倾倒,其中就有诸如杜甫、岳飞、罗贯中等这些本人就是超级全民偶像的狂热粉丝。对这段忘年相交、三顾知遇甚而有“如鱼得水”之喻的千古君臣的情义,文学史上也就不断一笔一笔地填写着这种情愫累积。随手拈出中唐时期白居易的一首《咏史》“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来看,足以感受到诸葛亮的这场风云际遇,的确是实现了古代中国知识分子对君臣关系相知相信的憧憬,甚至于如今坐落于成都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其实本是刘备陵墓,却被后人添置了诸葛亮的衣冠冢而成为了中国唯一的君臣合祀祠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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