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江
我是一条白白的裙带,牵着系着素衣延边的心。
我从和龙市甄峰山东北的峡谷里流出,
那里与安图县交界。我流过那些
弯弯曲曲的沟谷和蓊蓊郁郁的平川,流过那些
牛哞鸡啼的炊烟的长影,和洞箫的长音缠着绕着的
平平常常的村庄。我踩着长鼓
咚咚啪啪的节奏,咚咚啪啪地从那里流过。
流过龙井,流过返青的四月,
我看见金达莱生长在路边的语言。那一丛丛开花的语言,
也见证我与匠人河、福洞河、六道河的汇合。
见证金达莱花瓣酿酒的日子,延边坐在酒坛上,
等着人醉。如果是十月,我从帽儿山下流过,
进入延吉,在一个叫河龙村的地方汇入
布尔哈通河。我看见那些来延边的客人,他们站在河边,
由衷地望上好久。我看见十月的延边,
苹果梨园里一筐筐一箱箱的话语,
把延边感情运向远方。而我——
牵着牛鼻子优哉游哉地走,就是牵着延边的魂了。
天池
我有一座火山,要从十月的皮肤上找寻出口。
我也有一汪清水,终年汩汩,围绕着心脏,
就像最亲密的爱人,把裸体也映到极目为止。
安睡吧你。安睡吧你曾经的爱。
只有一半的真实向内心传达,只有
从你的几个侧面上到顶峰,发现同一个结果。
从不可知的角度欣赏,我还想再绕你一周,
从高空,从机翼之下和云朵之下。
还有你的变幻,你毫无缘由的喜怒哀乐,
像最亲密的爱人,昼夜都从枕侧一瀑而泻。
你的睡相如此沉静啊,让我将几百年作为一夜,
等你醒来。真实的你,藏在你的后面——
作为大地的一种发言方式,你的炽热
和永恒,以及相关的话语还都留在内心。
你把一个决定性的动作,留在苏醒之后完成。
欲望在上一次用尽,渴望在下一次来临。
你一旦爆发,我的幸福就在眨眼之间降临。
我来天池,一遍一遍追问:我的爱人,
你,现在可以开始吗?
森林山
你不是一座山,你是一个山系的祖名。
太阳温暖——经年的雪将哈达门乡的大地完全覆盖,
珲春河谷中采金船停止轰鸣,淘金者早已梦醒。
太阳美丽——从井口走出采煤工,他们的脸与白雪相映。
兽王的故乡里,三道沟的炊烟挂在天上,从早飘到晚。
太阳光明——一串脚窝从东家连到西家,编织着村庄。
雪深一匝以上,在雪岱山上击雪开路。
太阳生动——长鼓舞到了天际,虬枝镶金。
老爷岭每一口呼吸都已经结晶,雪野映红。
太阳即出——太阳来敲你的山门了,我的延边。
我们都是阳光下的人,和太阳一起上升。
太阳已出——今晨六时四十一分五十四秒,
曙光照在森林山上。在森林山顶,
我向中国报告太阳的消息。
防川
千里万里,我嗅着国土的气味找到你。
一条水边的路,生怕拐到别家的地盘。
向后倒下的,风景不是风景,历史不是历史。
小心翼翼的路基上,还能看清一些伤痕。
我一点一点地向前,就像顺着一条脐带,
去找一个孩子。孤独,却不是孤儿。
还有三十里,前方是海,但我已经不能行走。
图们江画一幅千百年的血脉地图,
从心脏流过来,在这个孤独的指尖却无法回流。
水还可以入海,而我的躯体和心,却一并被截留。
那张发霉纸上写着:我没有出海口,
我不能顺江而下。这三十里,我没有岸。
我的水流过去,那些水和我就是生离死别。
我只有这一条水上丝路,在东北亚,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远远的大海。
那些浩大的水,有力量的水,还不能把我染蓝。
东北亚的声音再惊三国。我的歌,
也还是一只老犬的呜咽。你拍拍我吧——
我想得再远,我的泪能流出去多远?
2004.01-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