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动一下双臂和左腿，感受着生命的存在。他默默地想：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只要是活着，那怕失去了右腿，只要能自由地呼吸，只要能自由地在天地间活动，那么生活就是无限美好的，一切烦恼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一切困难也都不再让他害怕了。
他想起了和爸爸刷墙、看足球，想起了父母的吵架，想起和郭铁的比赛，想起自己为一个篮球付出的努力……这些情景都成了他最陶醉的回忆。
没有黑暗，没有束缚，能够自由地活着，多好啊！
谢全兴的胸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他想喊出来，向世人告知自己的渴望，让全世界都知道：自由地生活，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享受。这种渴望让他鼓起了生的勇气，黑暗和死亡都被他远远地抛到了脑后。
外面隐约有哗哗的落水声，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们在黑暗中依然沉默着。几天不吃饭可以忍受，不喝水可就危险，这个道理他们都懂。谢全兴细细体会，右腿上部也渐渐没有了疼痛感，可是胀的难受。他抚摸着毫无知觉的腿，意识模糊地想：干脆，照着腿上来一刀，放放血或许能好受一些，还可以喝血止渴。这样想着，他不由地把折刀打开，摸索着自己的右腿。
“水，有水滴下来！”那边的李新亮说话了。
听到话音，谢全兴清醒了许多。啊，不能惊慌，还不到最后时刻。他无力地合上了折刀，费力地说：“新亮，省一省力气，等着来人救咱们。”
“有水，真有水，顺着这块水泥板滴下来的！”李新亮兴奋地说。
“可能是下雨了，咱们有水了！” 秦娟也来了精神。
“等一等，我撕块背心，蘸上水给你们。”只听那边的李新亮“咝”地一声，撕下来一块背心布。
8．
谢全兴和秦娟静静地等待着，心中充满了希望。谢全兴想起了上甘岭，班主任冯老师讲过那个志愿军在朝鲜打仗的故事。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志愿军战士顶住了缺水的压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决不能放弃。
“湿了，布湿了，我递给你们。”李新亮在那边说。他的手从横梁缝隙中伸过来，谢全兴顺着声音去摸，接过一块浸透水的湿布。他把湿布按到嘴唇上。
他那干裂的嘴唇被湿布上一丝混杂着土腥味、汗味的水湿润了，也给他带来一丝活力。“能流进水来，说明外面埋的就不是十分严实，只要有这一点儿水就能坚持一阵，就有希望获救。”他心里想着，把湿布从嘴唇上拿开。
“秦娟，给。”
秦娟一声不响地接过湿布，片刻后又摸索着把布放回谢全兴的手里。
“你们有什么盛水的用具吗？”李新亮忽然问。
谢全兴和秦娟在周围摸索了一阵，什么都没有。
“用鞋子行吗？我穿的是皮鞋。”秦娟满怀希望说。
“行，准比我的臭球鞋味道好。”谢全兴顺口回答。
这句话，把秦娟“噗哧”一声逗笑了。“给，我这可是新皮鞋。”
谢全兴伸手接鞋子时，碰到了身边的篮球，他灵机一动：“有了，我把篮球割破，咱们用球胆接水，还能储存起来。”
“好主意！”那边的李新亮搭腔了。
谢全兴撑起身子，打开折刀，摸到接缝的位置，用尽全力切割着。一分钱一分货，一百多块钱的球就是结实，他好不容易才把外面的皮子割开一个口子。
希望中的水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对秦娟说：“把耳朵捂住，我要放炮了。”
他用力地把小刀插进破口，“砰”地一声闷响，球胆崩裂，篮球迅速地瘪了下去。他就势把外面的皮子用刀割开，把球胆拿出来。
“新亮，接着，用球胆接上水，只要有水咱们就有希望。”谢全兴兴奋地说着，把瘪了的球胆从缝隙中传给李新亮。
似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李新亮终于把接了水的球胆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传送过来。谢全兴用手捧住装着水的球胆，如同捧着自己的生命。不，这里还有秦娟的命呢。谢全兴心里想着，舌头伸进球胆割开的口子，添了添混杂着泥土和橡胶味的水，如同尝到了从天而降的甘泉。
他喝了一大口水，一股清凉沁入他的心脾，浇灭了一直在他内心燃烧的烈火。他语调轻松地招呼：“秦娟，快来接圣水！”
秦娟在黑暗中伸手接过球胆。她喝了一口，抬高了声音说：“谢全兴，你算何方的神圣？应该是十殿阎罗，在地狱里传送地下水吧。”
“我是说，李新亮就像天降的龙王，给咱送来了救命的圣水呀！”谢全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喝水， 似乎成了他们最感兴趣、最感安慰的头等大事。极度干渴之后喝到了水，给他们带来了无限的快乐，把面临的危险都忘记了。
“我要是龙王就好了，我就变成小虫钻出去。可惜我是被压住的孙悟空，不知啥时候有出头之日。”李新亮拉长了声调说。
性格开朗的秦娟喝了水，顺开了喉咙，高兴地唱了起来：“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不用着急，我相信会有人来救咱们。解放军会来，救援队会来，咱们的父母也会来，咱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出去。”谢全兴语气坚定地说，“新亮，把篮球的外皮也给你，只要有水你就接着。有水咱们就能等待有人来救援了。”
“要是能出去，我就在咱们山里开发山泉，专门经营矿泉水，你们两个可以免费饮用，管你们够。”秦娟顽皮地说。
“那是当然，你不能白喝我用破背心接的水呀。”李新亮调侃着。
“我可忘不了那股子汗味，说不定我还能开发出一种怪味矿泉水呢。”
三个少年说着话，忘记了眼前的黑暗，忘记了面临的危险，向往着光明，憧憬着未来。这是地震后的第二天，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废墟下的三个孩子很幸运，一块倾斜的楼板直插到李新亮面前，接了雨水流下来。尽管有许多碎混凝土块堵住了水的去路，还是有涓涓细流顽强地绕过阻碍，化为一滴滴救命之水，滴落到他们的破篮球里。
随后，他们三个润了嗓子便轮换着呼喊，希望外面有人能听到他们。又过了一段时间，谢全兴忽然发起了高烧，他不断说着胡话，额头滚烫。秦娟给他喂水，呼唤他，给他唱歌，努力让他保持清醒。渐渐地，谢全兴恢复了神志，一直坚持到自己的同学敲击水泥板，李新亮回应了他们……坚持到姚强他们打开通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9．
谢全兴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给大家讲了这段震前震中既跟足球沾边、 又与篮球有缘的故事，惹得几位听众时而发笑，时而叹息，不住地点头。
“这就是生活，有阳光也有风雨，阴晴圆缺都会遇上。不过，咱们经历了天崩地裂的大地震之后，这些全都算不了什么，根本无所谓了。”肖晋萍感慨道。
谢全兴接着说：“您说得对。那天我爸爸妈妈找到我，妈妈看我失去一条腿，不住地哭。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问她房子刷好了没有。她说刷好了，雇人刷的，可前一天刚刚刷好的房子第二天就塌了。我说只要一家人还活着，我们就够幸运了，别的全都微不足道。后来她就不哭了。有人就有一切，还有啥想不开的。”
李志欣接过话头：“对呀。想一想，你和李新亮打工一天半，这才买了一个足球；你刚想把足球还给学校，学校却全毁了，足球也被你用小刀割坏了。学校毁了咱们可以再建，足球破了却接了水救了你们的命。你看，人生有得有失，可得失之间却瞬息万变，人生在世真是应该把得失看淡些。关键是人的精气神不能被毁灭，只要心气还在，就会有希望。”
“对，能获得自由就是最大的幸福。”姚强深有同感地说。解救谢全兴的过程中，他亲身感受到被困的恐惧，那时对自由的向往超出了一切。
姚强对谢全兴完全放心了，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强者。当年唐山大地震时姚强也是14岁，从震塌的房子下爬出来，踩过碎砖烂瓦，见过了无数鲜血和死亡，他觉得生活从此划了一条分隔线，仿佛人生和现实都被打碎，习惯了的生活成了遥不可及的历史，一切都需要从头再来。他和周围的伙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是由环境引起的，主要还是从内心发生了质变。经历过大灾大难后，才知道应该如何珍惜眼前的一切。
“叔叔，您说过，您的足球和篮球水平都高，是不是您小时候也是狂热的球迷，整天不是踢球就是看球赛？”谢全兴忽然好奇地问。
“哪儿呀！我们小时候看不到电视，信息还非常闭塞，不知道什么是NBA、什么是世界杯，甚至连奥运会都没听说过。不过，那时候我们的条件虽然差，体育运动却很普及，经常参加各种体育锻炼。我们小学的篮球水平就很高，校篮球队还获得过省级的名次呢。至于说足球水平，只能说马马虎虎，临时抱佛脚，练过一阵子。”李志欣笑着接茬说。
“不过也有例外。我们有一个同学，名叫任健，差一点儿成为专业足球运动员。” 姚强眯着眼睛，给谢全兴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的往事，“三十二年前我们也进行了一场足球赛，不久便发生了唐山大地震。那时我们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同样经历了生死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