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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弹丸射向谁

假如未来的某一天,后人回头来评判甄伍和赵鸣所处的这个时代,诸如“80后”、“90后”这类浅意的当代热门词很可能会被遗忘殆尽,而真正淘沙萃金、钻骨取髓的描述也许会是这样——“那是一个社会制度与经济体制极不健全的时代,也是个金融工具不成熟,甚而幼稚,却被极度滥用的时代。经济在崛起,人们却没有信仰,拜金成风,物欲横流”。当然,最令甄伍和赵鸣这种人困惑的应该还有一句——“法制与道德的边界极其模糊的时代”……

甄伍和赵鸣实际上也都是懂点法的,但法于这个国度,其实刚性不足(至少敌不过一份红头文件)。这并不体现在社会的底层,只因财富并不会积淀在那里。这使得他们这类人深信,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富,便也可跻身特权阶层,呼风唤雨,尽兴玩转这个世界。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甄伍和赵鸣选择了不同的两条路——一个玩钱,一个玩命……

那晚,赵鸣最终许给王一山50万元,美其名曰——“专项运作基金”,但这暂时不过就是个空头支票……

自启亮接了裴思格那通电话后,如同接了道圣旨,时时记在心上。第二天一上午,他打了无数通电话,通过朋友寻找靠谱的中介。下午,只从办公室打出过两通电话,一通是告知赔付的,时间却被他故意拖后了好几天,还有一通是打给一位基金经理的。电话那头传来了“最高指示”,略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们的做法跟散户怎么可能一样呢?你么做做短线白相相好嘞,讲白了不就那么点门道么?千点敢卖,万点敢买!对于散户来讲,最糟糕的情况你也是晓得的——炒股炒成了股东——不过假使抱着长线短做的思路,那倒也是可取的,就在同一只个股里反复折腾,只要掐准波段,不断打低成本,近可攻,远可守,总之一句话——长短结合,远守近攻……”

这显然是跟启亮玩起了太极推手,没有“信号”,又如何“掐准波段”呢?启亮想问的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个股代码——这只基金在它坐庄的那只个股中的进退信号。关键还是在于看不透他们的持仓结构,假如信息披露是及时的,也不用厚着面皮来求这小子。想到这,心中不禁冷笑:不就是长久没去看你了么?跟我端起了架子,其实本小利也不会大,不见得全吐出来“孝敬”你老人家……

客套了几句之后,启亮无趣地挂上了电话,草草了结手头的工作,跟助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出门直奔甄伍家而去。等启亮赶到时,已是正常下班时间——5点钟。

“磨磨蹭蹭,这么晚才来,到地方天也黑了,还验个屁车啊?啥人家中介是夜里验车的?”裴思格在启亮面前一向很放肆,与他有了那回躲躲闪闪、别别扭扭的“一夜情”之后就更是变本加厉。

“好好讲,格格,人家上班的人,提前出来已经不容易了。”连美鹃都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帮的是她家的忙。

“不影响,不影响,我打好招呼的,熟人的店。”启亮搓着掌,局促不安。

“地址给我,还是我自家去吧,家里离不开人,跟那边真的讲好的,哦?”

“嗯!老板都陪着等在店里呢,放心!”

“啥叫家里没人啊?我不是人?没关系的格格,你们一道去吧。”美鹃还是那点小心思,总惦着需要个见证人,她这份谨慎,以往时常被甄伍视为“见外”。

裴思格当然看得出,一句话便宽了她的心:“放心吧,店都是亮亮选的,老板当然也是亮亮的‘自家人’,不会有差错的啦——”这是一句狡猾的双关语。

裴思格出门了,屋里留下了美鹃和启亮。相识那么久,交往不疏,可关门独处,这在他俩间还是头一回。尴尬倒也谈不上,两厢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亮亮最近工作顺利么?”

“还好,还好——你呢?身体还好吧?”这简直就是废话,身体要好,他与裴思格也没必要围着她团团转了。

“也还好——一直有格格照顾我,好多了呢。”

“阿伍一直都没回来过么?”无话找话,一不留神就触到了人家的高压线了。

“嗯——”美鹃黯然,“不过我们一直有通短信的——他办完事情就会回来。”顿了一下,反问:“对了——你知道他现在哪里么?”

“不晓得诶——不过应该很安全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安全?什么意思?他有可能不安全么?”沾上丈夫的事,美鹃表现得十分敏感。

“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本来就安全,所以为他担心是没有多少必要的。”

“哦——我只盼着他能早点办完事情。”

“嗯,对了,你肚子饿么?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吧?”启亮总算想到件有意义的事来做,免得再给自己乱讲话的机会。况且,他自己也饿了。

“哦——那要是不太麻烦,你就煮面吧,给格格也留一碗。”

启亮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厨房,美鹃也起身去关卧室窗帘。已是10月下旬,天稍稍转凉,有了些秋意,黄昏短了,天暗得也就快了。对面那幢破楼,还是没有要拆除的迹象。美鹃这几天偶尔会在心里伤感地想,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证它的倒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盼着能看到这大千世界更多、更久以后的变化。可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也许本不存在所谓的最终结局,视野中最后一秒钟的景象便已是大结局了。最后,至多不过象征性地留下些来过的痕迹。

客厅里,启亮打开了中央的吸顶吊灯,强光照入,使美鹃起了些倦意,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就在她刚刚合上双眼之际,只听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象是橱柜的门被启亮狠狠地摔过。她一惊,睁开眼,坐起身来朝外看,见启亮一动不动愣在了客厅中央,便问:“亮亮,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么?”启亮非但没有转过脸来,目光还神经质般于四下里紧张地搜寻起什么。美鹃好生纳闷,干脆起身走出卧室,来到了客厅。启亮还是没有转脸来看她,神情紧张得有些怪异,回头又去橱门上摸摸索索。

终于,他的手指在橱门边沿的一个洞眼上停住了。美鹃心想,那里怎么会有个洞?还不及她细细思量,只听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回的声量似乎比刚才稍弱,却伴着启亮痛苦的惨叫,“啊!”瞬间,他整个人应声瘫倒在地。

启亮的大腿上多了个洞,那洞顷刻间如泉眼般开始往外涌出殷红的鲜血来。他这是中枪了,子弹从窗外射入,穿透了他的大腿,在橱门上留下了第二个洞。紧接着,没几秒钟工夫,又添了第三个、第四个洞,幸好启亮已经倒地。方位上判断,子弹来自于对面那幢废弃大厦的某个阴暗角落。

美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呆立于卧室门口不知所措。启亮躺在地上,表情因巨痛而严重扭曲,他朝着美鹃的方向不停地做着同一个手势,示意她退回卧室并蹲下身去。美鹃竟然没有照做,突然醒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胆量,猛冲进客厅,向吊灯开关所在的那面墙奔过去。

客厅里瞬间一片黑暗——老天很帮忙,天黑得似乎比平常更快些。黑暗中,美鹃摸索着往启亮的方向爬过去,口中在喊:“亮亮,你怎么样了?”

“啊——好痛——大动脉肯定断了。”启亮几乎是颤抖着呻吟。

“那,那我赶紧送你去医院吧?”

“绝对不行,到了医院,我的血也流干了——快!你帮我找一条绳子或是布条,我自己先扎一下,要快!”

美鹃赶紧又艰难地爬回卧室,不敢再开灯,就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去寻找。窗外没有再射入子弹。

启亮自行包扎完毕后,问:“你们这个小区一共有几个门?”

“三个。”

“分别通哪三条路?”

“北面是青年路,西面是七莘路,南面是北西街。”

“好,七莘路肯定不能走,南来北往必经,青年路也不行,直通老街,北西街沿河,我们就从那个门出去,然后沿河边往东走,一直到北东街,我们到那里再拦差头——对了,你们这幢楼的地下停车库有几个出口?”

“一个入口,一个出口,出口出来正好就是靠北西街的大门。”

“天不绝我,好!此地不能久留,我带你从地下车库出去,然后再打电话通知格格。”

启亮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成稳、果敢与机敏,着实令美鹃有些吃惊与刮目。平常只当他是一介三尺微命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不料生死攸关之际才显出大丈夫本色,心中顿时对他油然而生强烈的信赖感,仿佛阿伍此刻就在她的身边。

就这样,两人相互搀扶着逃出了小区,一口气走到了北东街,终于拦到了出租车,可目的地并非医院,而是启亮医科大学同学自己开的一家私人诊所。启亮自己就是医生,所以他很清楚各类外伤于刑事行政意义上的深浅轻重,此时断不可去医院,那意味着投案自首,意味着即将引发一连串可怕的连锁反应。

正在等候师傅验车的裴思格接到启亮的来电,一阵大呼小叫:“啊?什么?有没有搞错?!”接下来的一句清醒话便是:“要命了!阿伍有危险,有人把你当成阿伍了啊……”这倒与启亮心中的答案不谋而合,可此时此刻,这种处境与心境下,裴思格讲这种话,对启亮而言便无异于晴天霹雳了——他如今都已重伤成这样了,这女人心里惦念的却仍旧只有阿伍,而丝毫不顾他的死活,甚至连句关切的话都不愿施舍给他。

挂上电话后,启亮竟在车里伤心地抹起了泪。美鹃一时间搞不清状况,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反复不停地念叨:“亮亮,再忍一忍,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念经样的,无奈她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只希望能借此稍稍减轻他的痛苦。

当晚,裴思格去诊所跟启亮和美鹃碰头。启亮的同学刚刚为他处理过伤口,这会正躺在病床上休息,美鹃坐在一旁看护着他。裴思格进门后没有第一时间去问候启亮,而是见旁边还有一张病床,忙上前扶美鹃躺上去。这才回身坐到启亮的身旁,平淡地注视着他。那平淡中亦有淡淡的倦意与哀伤,足有十几秒钟。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慢慢俯下身去,把脸柔柔地贴在他的掌心里。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又把启亮逗哭了。可这回不同,是感动的眼泪。启亮相信,在她的心里,他终究不会只是个陌生人。

一旁的美鹃,看得真切,也明白了个通透,却在心里强力克制着自己——不许有任何立场!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时间已不多了,她只要温暖的友情,而不是纷扰。她要祝福她的朋友们都快乐,哪怕公理上他们并不该在一起。她只希望这个世界最后是以欢乐的姿态在她眼前消失……美鹃悄悄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假如耳朵也可以闭上,她愿意。

这一晚,三人谁都没有离开诊所。早上醒来时,美鹃发现裴思格就依偎在自己身旁,还在睡梦中。她怜爱地端视那张公主般白皙的面庞,轮廓清晰,却未及卸妆。那上面无悲无喜,无哀无乐,无忧无虑,最重要是无疾也无痛,健康得令美鹃生羡。她禁不住伸手去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细发,心中叹道:假如我是男人,一定也会爱上她的。

8点半,启亮的同学走进这诊所里唯一的这间病房。他叫牧长渊,与启亮一样戴了副黑边框眼镜,清瘦高挑,斯斯文文。他刚从家里赶来,还未及换上白大褂,便来探望启亮。他见启亮还没醒,站在门口,跟睁开眼的美鹃点头打了个招呼。美鹃也礼节性地回了他一笑。牧长渊想离开,可转而又返身,指了指另一张床上的启亮,在美鹃眼前做了个奇怪的翻身姿势,别扭且滑稽,意思是问她昨晚启亮有没有翻身。美鹃一时没有意会,问出了声:“什么?”结果,启亮与裴思格同时醒来。

启亮见牧长渊站在眼前,作痛苦状,哀声道:“痛死我了,一整夜,痛死了啊——”说着就要坐起身来。

牧长渊忙上前按了按他的肩头,用夹着不知是江西还是湖南一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当然会痛,肌肉组织被贯穿,还好没伤到骨头,再忍忍,最痛的阶段应该是已经过去了,多休息。”他顿了一下,似有些忧心与为难,又道:“我也不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想提醒你,这种伤,只能在我这里观察观察,要是进一步恶化,还是要去大医院的,这你也是懂的。”

启亮扶了扶他的肘,艰难地点了点头。牧长渊离开病房前,回头向刚刚起床的裴思格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一下。

裴思格被他带到了一间很小的办公室,开口问:“牧医生有事找我么?”

牧长渊坐下,点了点头,问:“另外一位女士是你什么人?跟亮亮也认识么?”

“哦,我们都是好朋友,她叫李美鹃,怎么了?”裴思格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和美鹃都不认识他,他也完全可以把美鹃叫进来问相同的问题,却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嗯,那位女士的健康状况不太好,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哦?”

“医生就是医生,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可她心里却不这么想:假如这么明显的病态你都识不破,我看你干脆也别当医生了。“唉——命苦,得的是白血病。”

“哦——挺不幸的,她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还是她告诉我的。”

“那她有丈夫或男朋友么?”话刚一出口,他似乎便意识到此问太唐突且有跑题之嫌,又羞怯地解释道:“哦,别误会,我是问,她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么?我觉得还是应该尽早带她去医院接受常规治疗。”

裴思格心想,这几乎已经不用再“误会”了,摆明了这个牧医生就是个单身汉,见到漂亮点的女病号,就盘算着要如何拉近医患关系了。不过此刻她脑子里却闪过一个事后被证明为极其愚蠢的念头:假如真能有这么个人陪在美鹃身边,她和甄伍走也走得更加安心一些……“没!她男人今年刚过世,意外事故。”

“哦——”牧长渊看上去一脸的伤感,但眼球却灵活地于眼眶里转动着。他也许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但绝没可能是心理医生。“抱歉了,确实是个苦命的人——”顿了一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眼中闪着光,道:“我瑞金医院里有很多熟人,亮亮跟我是最要好的同学加朋友,那么他的朋友也理所当然就是我的朋友,你们放心,这个忙我一定是要帮的!”

“你说真的?你真的能帮上忙么?”裴思格睁大了眼睛。

“应该没问题的,你要是了解我跟他们的交道,你就会相信没问题了,只要李小姐不是‘熊猫血’。”

这实在是今天全天下第一大利好消息,可惜对股市不会产生影响,不然裴思格相信,但凡说出来,启亮也定会忘记腿伤,激动得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赵鸣那头,昨晚收到了王一山发来的消息:“命中,但暂不确定成功否,技术人员正原地守候,明早有消息再通知你。”

赵鸣回了一条:“当心啤酒瓶盖头,随时滑脚。”意思是在提醒他不要警察寻上了门都不晓得逃。

赵鸣这一夜又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第二天一大早,又收到一条王一山的短信:“整夜未见异常,一女未归,另一男一女不见踪影。”

赵鸣:“命中部位?”

王一山:“暂不确定。”

赵鸣:“册那,有能确定的事么?技术人员的技能有没有问题?”

王一山:“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视线问题,被一米高的橱柜挡住。”

赵鸣:“男着何衣?”

王一山:“深色正装。”

赵鸣不敢往好处想,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啤酒瓶盖头”没有赶到现场,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如今的“啤酒瓶盖头”工作效率越来越低了,二是根本就没有人报案。

甄伍昨晚也得到了消息,是裴思格放下启亮的电话后立即通知他的。他当时也被吓懵了,整晚躲在租屋里,紧闭大门,不敢离开半步。他甚至忘记了要打个电话给启亮,慰问他的伤情。

一大早,他想起要给常丽芳去个电话,还是想求她把那把钢珠枪还给他,用来防身。可电话里的常丽芳毫无商量余地,死活不肯给。甄伍想,当初你不给,我算你是为我好,如今还不给,怕是要死在你这戆女人手里了。回头又想到去联络浦东的那个“弹簧”,却得知此人已被通缉,正只身逃亡在外,手里别说是钢珠枪了,连一粒钢珠也不见得有。

……

启亮整夜未归,连个电话也没打回来,袁静料定他已跨越男人婚外情的第一阶段——心理出轨,正式进入到第二阶段——生理出轨。她自认为在这一领域是有深入研究的。不过尽是些理论,唯一的实践也只是那由来已久的深藏于心底的对赵鸣的好感与向往。可那充其量又不过是一种朦胧的意识,还远达不到牵引着躯体去贴近那男人的强度。至少在对方首先采取有强烈感染力的行动前不会,否则就成了公众舆论中的“戆”、“贱”、“倒贴”、“小花”……

上海女人大多如此,尤其是“80后”这一代。即便有了“红杏”的心思,也未必有“出墙”的胆量。必借助于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方能突破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之间的瓶颈,从而顺利实现出轨。只有一种例外——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种。比如得知自己男人出轨,那不行,没有“红杏”创造“红杏”也要“出墙”,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不过,这会袁静还没那么快从愤怒与仇恨中轻盈洒脱地跳出,理直气壮地将丈夫的过失当作为自己谋“福祉”的借口。

袁静打了很多通电话。启亮和甄伍关机。裴思格与美鹃看到来电显示后,面面相觑,呆望着在一边昏睡的启亮,谁也不敢接。最后一个才是赵鸣,接了。

“亮亮昨晚整夜没回家,跟你在一起么?”

袁静这么一问,赵鸣从中至少参透了两层玄机。一是启亮并未将他们之间的瓜葛告诉自己女人,二是启亮不打招呼夜不归宿,不象他的脾性,定有古怪。

“哦——没啊,我们当中,他可是模范丈夫呢,不应该啊——有没有跟阿伍在一起呢?”赵鸣试探道。

“嗯!很有可能——上一回就是他俩晚上一道出去,不晓得在搞些什么,一夜没回,不过总算事先打了招呼,这一次连招呼也没打——现在两人的手机又都是关机,急死我了呀——”

赵鸣突然感觉有些不妙,忙岔问:“亮亮昨天穿什么衣服?”

“还能穿什么?他们公司的制服。”

“制服?什么颜色,什么款式?”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们公司发来发去不就那一种颜色、一种款式嘛——藏青,西装,怎么想到问这个?”

赵鸣的心往下一沉,心想,完了,八成是搞错对象了,吃子弹的人很有可能是启亮那只鸭孵卵。可启亮无缘无故又怎会去甄伍家呢?这不是存心捣乱嘛。不过他倒没有慌神。

“哦,我是想帮你一起寻,既然你问到了我这里,亮亮也是我的朋友嘛——这样吧,你在家里翻一翻,看有没有通讯录、名片,或者电脑里最近有没有跟啥人联系过,我想,他不回家,总要有地方落脚的,对吧?”

“嗯!好的,我照你讲的做,保持联系。”

……

当天下午,牧长渊带着裴思格和美鹃离开了诊所,去了趟瑞金医院,见了几个裴思格总也记不清职务的人。晚上,裴思格带美鹃回到自己的公寓暂住。裴思格离开诊所时,曾趴在启亮的耳边讲了一句话:“好好休养,我会回来的。”启亮耳边是热的,心里是暖的,很乖,点了点头,假装闭上了眼睛。直等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才睁开眼给公司副总打了个电话。

副总焦急地询问他人在哪里,说他爱人不知打来了多少电话找他。启亮很抱歉地告诉他,自己家庭出了些问题,现不住在家里,需要请一段事假。副总有些生气,说你家庭出问题,也不能不来上班啊,那么多赔案等你一人来处理,整个部门要瘫痪了。启亮因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又说其实他还生了病,本来要请的是病假。副总更觉莫名其妙,就问他人在哪里?生的什么病?当即就要带了同事去看望他。启亮见无论怎么圆,也都是个千疮百孔的谎,索性“喂——喂——”了两声,佯装信号不好挂断了。

收线后,启亮却又后悔得要命,苦笑着摇了摇头,暗想,这份工看来是做不成了。最后,他打定主意,等伤养好后立即去公司辞职。批了,灰溜溜地滚蛋。不批,厚着脸皮留下来。想到这,关了机,安心地睡去。

……

自那天起,裴思格变成了个大忙人,家里、诊所、医院三头跑。她象是变了个人,再也无心妆扮自己,进出也总是那两套衣服。她认定了自己最终是要离开的,认定了这辈子再难与甄伍分离。她也明白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至少要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看到一切都太平。两天后,裴思格安排美鹃提前住进了医院。

这段时间,裴思格对启亮的态度渐趋温和,却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转变。那种温和无非也就如往常那般带有距离感的彬彬有礼,并不会给他留下多少遐想空间。只不过偶尔会在离开时,用手背轻触一下他的脸颊,关照他好好休息。

她几乎每天都挑下午的时候来看他,也许是上午要忙的事太多。来时也总会带给他备好的晚餐——1只微波炉快餐盒,里面是两三样小菜,一荤两素,每天都不重样。她在诊所里坐也坐不久,为他削一只苹果,聊些美鹃的情况,再讲些无关紧要的趣闻,前后至多不超过1个钟头就要走。

第四天,启亮不再沉默。当裴思格起身,手背再次触碰到他脸上时,被他一把牢牢捉住,天真地问:“今天能换成吻别么?”

裴思格并不吃惊,反而笑了,当下没有犹豫,俯身在他额头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道:“戆徒,你晓得我能给你的不多,偏还不死心,来世吧——假如有的话,我一定做你的女人,心无旁恋,真的!”

启亮呆坐无语,尽管现实的结果太残忍,但心里那道撕裂的口子上竟也被奇迹般抹了点蜜。

……

一周后,那天是11月的第一个下午,也是入秋后第一个气温骤降的日子。海上吹来的风很大,天空阴郁得象是要宣判谁死刑前一秒钟的表情。甄伍不得不跑过去关上窗子,这屋子本就冬凉夏暖,别看它小,两头通风、四面楚歌,积攒些温度不易。

今天一天,他象往常那样度过。读了几页刚从书店里买来的《资深掮客》,看了几个时段的电视新闻,回了几条常丽芳发来的无聊短信,并在最后一条委婉地提醒她:“天已凉,人迷茫,望穿秋水,何故渡船不启航?”他确实等得快要不耐烦了,感觉再不走,就快变成一条搁浅在海滩上渐渐腐烂的鱼。近几****自己也在想办法,可无奈却没想象中那么容易。眼看着世庙会就要开了,进出上海几乎都快变成出入境那么麻烦了,这越往后拖,怕是越不妙。

可甄伍哪会料到,威胁就如窗外呼啸而来的狂风,他也正如那“为秋风所破”的窗,一场空前惨烈的生死劫难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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