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人流明显比县里多,店铺也开得早而齐,基本上所有的店都已经开门营业了。
赶到火车站,已经是12点了。大米花两块钱买了两个包子;想想两个包子有点少,而且晚饭也得在车上吃,再掏出两块钱,买了四个馒头;再想想旅途漫长,又买了份报纸。
想当初,沙包大的包子才5分钱一个,大概90年代中期的时候,突然飞涨,从5分到1毛,到3毛,到5毛,如今这1块钱一个的包子,还没当年的包子一半大,而且蓬松得跟面包似的,还没什么馅儿。有人如是说:现在这包子,第一口下去看不到馅儿,第二口下去,馅儿就没了,剩下的还不够第三口吃。唯一能比的,就是包子越来越白了。
正午时分,太阳稍稍漏出了下脸,就又躲回了被窝,只是他的被窝看起来黑黑的,像是陈面旧被,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或许从他没了兄弟后,就没换过了吧。
大米跟随着迁徙大军,背着包,拿着票,缩着脖子,排队检票进站。
进了车站,大米对着车票在电子屏上寻觅,等其刷新几次后才找到自己的车次在二候车厅候车,然后收好车票,转身准备上楼。小米有点小开心,因为他的车次没有晚点标示。
一群人或拎或背着大小各色包裹,挤在电梯口,大米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就从旁边爬楼梯上去了。
候车室人山人海,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大米挤进厕所撒了泡尿,洗洗手;一口气喝干了出门时带的白开水,又挤进开水房接了一杯;再挤出来,找到个人稍宽松的角落,从报纸里抽出一张全广告的,铺在地上,盘腿而坐,开始享用午餐——只是不方便拿咸菜出来,就只吃了两个包子和一个馒头,剩下的三个馒头准备留晚上的时候再就着咸菜吃。
吃完,大米又站了起来,大吸几口气,坐地上呼吸的空气太浑浊。
可是,站起来后,依然感觉空气浑浊。环顾一周,看到有扇窗户开了一条缝,边上人不多,于是,大米慢慢往那个窗口挪过去,然后站在窗边往外看。
一条条铁轨如同拉链,一列列火车如同拉锁,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打手拉来拉去,一遍又一遍把大地之衣撕开——锁合、撕开——锁合、撕开——锁合。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螨虫一般。“当然也只是其中一只。”大米心想。
广播里,一条条车来车去的消息接连不断,夹杂着螨虫们窸窸窣窣的话语声。偶尔一阵音乐声响起,就见某人拿着BP机走向公共电话,后面跟着一片羡慕的眼神。零星地,音乐声之后是某人拿出手机接通之后开始扯着嗓子嘶吼交谈,引来大片人惊艳的注目。
“喂!”
“什么事儿?漫游费很贵的!”
“我还在车站。”
“好像晚点了,鬼知道什么时候走得了!”
“现在哪儿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五一?到时候再看吧。”
“五一回不来就看十一。”
“十一要回不来就只能等过年了啊!”
“生孩子的时候?怀没怀上都还不知道啊!”
“要是真要生了,也是到十月底了啊。”
“那会儿怕不好请假啊!”
“生孩子当然是大事儿。”
“老板要是到时候不放我走我也没办法啊!”
“不干了?不干你吃什么,孩子吃什么?”
“接你到那边去?”
“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要是把你接过去,你住哪儿?我现在还住集体宿舍呢!”
“租房子?房租比我工资还高!”
“好好好,就算可以,那谁照顾你?”
“你大着个肚子,怎么照顾你自己?我要上班,又不能守着你。”
“让谁去?你妈还是我妈?”
“都可以?你说得轻巧,一个半瞎,一个文盲,去了不走丢才怪!”
“好好好,先不说了,等你确定怀上了再说。”
“电话快没电了,我一会儿还要跟领导联系工作,先挂了。”
……
12:30,大米再次上了个厕所挤了几滴尿,不负所望,广播里响起了一个曼妙的女声:“请乘坐****次列车的乘客到第二候车室**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请乘坐****次列车的乘客到第二候车室**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请乘坐****次列车的乘客到第二候车室**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
“居然能准点上车!”大米一阵欣喜若狂,毕竟这是一趟绿皮车,准点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啊:“让一让!让一让!谢谢!”
从大米刚才站立的位置到检票口也就几十米,却花了他5分钟时间才挤进队伍里,而且还是队伍相当靠后的位置。门里面,几个乘警不慌不忙地走在无人的通道里,同样用5分钟时间走完几十米路程,终于站到了检票口站台上:“排好队!排好队!挤什么挤!挤什么挤!”
右边那位掏出票剪站定,左边那位慢条斯理地取出钥匙,打开检票口锁链,放好锁链,收起钥匙,掏出票剪放进右手握好,环顾一周,这才伸出左手去接队首乘客递了半天的车票,扫一眼,剪一刀,还回去,再把手伸向第二个人。前面那个人等不及把票装起来,只管捏在手里,提起脚下的包裹,飞奔而去,几秒钟后就已经跑过拐角失去了身影。
队伍缓慢蠕动,队尾的人无从抱怨,只能干着急。
十分钟后,大米才踏进那道门,然后一路小跑穿过道、下楼梯、找车厢,在门口又被查一遍票之后,才终于上了车。
“让一下!谢谢!”车厢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早到的坐得稳如泰山;迟点儿的也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往货架上或者座椅下塞行李;刚到的,正像大米一样艰难穿行于过道上,跟那些只买到站票的人和无处安放的行李争空间。
“对不起,我的座儿在这儿,请问你们哪位坐错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发现一排三座上都有人。
听到询问,外边坐的两人先看了一眼大米,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引导大米的目光看向里面靠在窗户上睡觉的男子——明显是装睡。
大米缩缩身体,让过身后路过的乘客,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到里面去,稍使劲推了一下那人,其人无奈,结束装睡,却依然故作无辜地望向大米。
“这是我的位置,麻烦你起来!”大米扬了扬手里的车票,宣示自己的主权。
男子知道装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抬起一只手搓搓鼻子,仿佛虚脱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才站起身来,然后慢慢往外挤。
“还有你的包!”大米提醒他。
男子横大米一眼,回身取回自己的包,继续往外挤,然后站在过道四处张望。
大米从背包里取出吃的喝的,然后踮起脚将装着几件衣服的包塞进行李架空隙,挤进里面坐下。大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刚才那个人,毕竟,是他先来替他占了这个靠窗的宝座儿。
面前巴掌大的小桌子上,已经堆满了食物和饮料,大米只能把自己的东西塞在座位上靠车厢壁的边上,然后靠在椅背上,无事可做。忽然想起刚买的报纸,就掏出来,翻了几页,却没找到感兴趣的文章,索性一把塞在屁股下,靠好,尝试午休——话说,从上初中起,大米已经没午休过了。
几分钟后,火车缓缓发动,难得一次准点驶出车站,大米只希望路上不要站外停车,别像年前回家时候一样,12个小时的路程,跑了24小时才到,差点没饿晕在车上。
乘警穿过一节节车厢,调整行李架上没放好的行李,提醒乘客保护随身财物。
然后,售货小车来了:“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让一下了!”
有人欣然采购,有人皱眉抱怨。
因为太过吵闹,小米午休尝试失败,只能歪着脑袋看着窗外景物飞驰。
走出市区,火车穿行于山林田地之间。
偶尔看到有人赶着牛,架着犁,耕行于田间,颇像大米记忆中的画面:
为农
2003。04。27
牛犁人一影,
纵横田土方。
翻身育优种,
安享雨露阳。
这是大米高考前的感慨,他希望,自己是一颗好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