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消息说,武则天身边有一个叫明崇俨的术士,很受武则天信任。这明崇俨曾向武则天密称,当今太子薄福,难当重任,太子之弟英王哲的长相及性格颇似太宗文武圣皇帝。相王旦的相貌当有大贵,从二人中任选一人,都可远胜于太子。这些传闻不知出自何处,来自何方,更不知是否可信,但足以扰乱太子贤的思绪。他纳闷,这些蛊惑人心的传闻不胫而走,风传朝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否有人故意制造舆论?或许他们是受人指使?太子贤不敢去想了,他仿佛预感到一种不祥的征兆,惶惶然如坐针毡,整日心事重重,胡猜乱想。
永隆元年(680)八月间,他接到武则天送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少刚正范》系“北门学士”所作,另一本是《孝子传》。武则天派人捎话说,让太子认真阅读,务必领悟其中要旨。这两本书都是教人忠孝之作,太子贤不禁想到:母后为何捎这种书给我,难道我有不忠不孝之行?
太子接到书后,武则天又派人从东都捎来一封信,告诫他不要贪恋声色,字里行间,颇多责备之意。太子贤因心中有鬼,看后更加不安起来。
太子贤虽背熟了“贤贤易色”等语,但实际上并非不近女色。这是办不到的。他是堂堂太子,东宫主人,未来君王,怎能对美姬之群视而不见,怎会对轻歌妙曲充耳不闻?自古君王皆好色,更何况他这个正当年轻的太子?他不是清教徒,他无法抗拒声色的诱惑。渐渐地,他把恪守的座右铭忘却了,往日书声朗朗的东宫代之以无休止的歌舞。罗绡帐中,情意缠绵;美酒宴上,常伴娇娃。他还仆隶赵道生十分亲近,多赐金帛,太子司仪郎上书谏阻,竟不听从。
平日,太子贤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无须顾忌。今见母后捎信责备,不免认真起来。他想,现在母后过问此事,一定大有因由,说不定会成为一场大祸的发端。他猜想,这一切可都与那个恶术士明崇俨有关。
这明崇俨是洛州偃师人,父亲为豫州刺史。明崇俨年少时随父任安喜令。他父亲手下有一小吏,善弄鬼神,明崇俨学得其术。
乾封元年(666)高宗去泰山封禅,明崇俨被召随从,授官黄安县丞。
他曾以方术治好了刺史女儿的病,高宗闻其名,召人宫中,授官冀王府文学。后迁正谏大夫,特令人阁供奉。他每次被召见,都假以神道,陈述时政得失,很得高宗器重。明崇俨曾向武则天奏称太子无德无才,应另立英王或相王。因此,太子贤恨透了明崇俨,真盼他早点儿死去。
使太子贤大为欣慰的是,未过多久,明崇俨真的死了,据传为盗贼所杀。太子贤暗自庆幸,在东宫大设酒宴,祝贺这一恶人得到了报应。他心里坦然了,负担卸去了。心想,母后身边没有了这一谗谄小人,他再无须整日担惊受怕了。
太子贤高兴得过早了。就在他美美地睡过一夜安心觉之后,东宫闯进一队持械的禁军兵士。他们拿着天后的手令,将太子贤的亲近仆隶赵道生抓了去。紧接着,一个太监宣读了关于拘禁太子贤的旨令。太子贤头脑昏昏,如坠五里雾中。正欲发问,两个禁军兵士持索上前,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连拖带推,押往大内。
太子贤犯的是谋反罪。先被押入狱中的赵道生供称,天后的近臣明崇俨是太子贤派人杀死的。太子贤杀害明崇俨,是想折损天后羽翼,图谋反叛。太子贤与赵道生对质,赵道生一口咬定,并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贤越发不解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亲近的仆隶会这样恶毒地诬陷他。
太子贤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母后的安排。原来,武则天见太子贤声望日高,渐生嫉心,唯恐儿子会影响自己的大事,便放出话来,给太子贤以警告,要他不要忘乎所以。这时,恰好明崇俨死了,武则天疑为太子贤所杀,便诏薛元超、裴炎和御史大夫高智周查按此事。三人遵照天后旨意,先拘赵道生前来严刑逼供,并以利诱之。赵道生权衡利害,终于背叛了他的主子,充当了武则天的工具。
一场大搜查开始了。薛元超等人在东宫搜出兵卒甲服数百件,被认为是太子谋反的罪证。于是,太子贤即便浑身是嘴也难以说清了,只好委屈地承认了这大逆不道之罪。
高宗前来说情。他对武则天说,太子虽偶起逆心,当念及他平日的好处,予以宽大处理。再说,东宫藏有兵卒甲服,可能是东宫卫士所用,未必是反叛之资。
武则天对皇上的说情没有马上驳回,而是首先给他讲了几个古之贤人大义灭亲的故事,然后问:“陛下以为天下之事什么最重要?”
高宗道:“那当然是帝业的巩固喽。”
武则天又问:“什么罪过最不可宽恕?”
高宗回答:“叛逆之罪。”
“大唐律令对叛逆罪如何裁处?”
高宗支吾着说:“属十恶之罪。斩首灭族。”
武则天微微一笑,说:“先帝曾有言,法非天子一人之法,乃天下人之法。因一已之私利而乱了国家大法,并非明君之举。陛下也许知道先帝抛却私情、执法如山的事吧。濮州刺史庞相寿原是秦王府旧员,因贪污获罪。先帝并未因他是自己的亲密属下而宽宥他,而是忍痛解除了他的刺史之职,处以流刑。还有,先皇后族叔长孙顺德与先帝曾为布衣之交,因受人之贿获罪,先帝在大庭广众之中反赠其绢,用来羞辱他,即所谓‘赠绢之辱,甚于受刑’。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陛下继承的是先帝开创的帝业,也当效法先帝的精神。先帝以帝业为重,执法不拘私情,陛下怎能因私情而姑息养奸呢?”
武则天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脸也涨得通红,甚至流下了泪水。高宗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武则天的话句句中肯,字字千钧,无一处不合天地之理,无一语不符国家之大法。他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高宗也不顾皇上的身份,流着泪向武则天恳求道:“贤儿虽犯大罪,但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还是饶恕他这一次吧,以后再犯,当严惩不贷……”
武则天打断了他的话,十分严肃地说:“陛下怎能这样想呢?叛逆大罪,我也并非铁石心肠,贤儿不管怎样,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能不疼他?可是,我更看重国家的巩固,陛下的安宁。为了这些,我什么都可抛弃,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则天说着。哽咽起来。
高宗却停止了哭泣,他被武则天这大义灭亲的举动深深感动了,反倒劝说武则天节哀,以免影响身体。最后。也是通过他的嘴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废太子贤为庶人,囚禁于别所,同党一概处斩!
“同党”们遭难的时候到了,东宫的官员们一个个受到了无情的处罚。
太子洗马刘纳言因撰写过《俳谐集》献给了李贤,被定罪为以妖言邪说毒害太子,流放到距京师八干六百里外的振州;左卫将军高真行之子高政为太子典膳丞,与李贤牵连获罪,皇上将高政交给高真行,让他自行训责。
高真行恐怕儿子连累自己,与其兄户部侍郎高审行等一起将高政毒死,弃于道中。高宗李治怨其太残忍,贬高真行为睦州刺史,高审行为渝州刺史。一家人自相残杀,家破人亡。
还有太子左庶子张大安、苏州刺史曹士明等也都受到不同的处置。
在这同时,高宗下令将李贤谋反的罪证士卒甲服在东都宫城之南的天津桥前放火烧毁,以警士民。
不久,庶人李贤被流放到距京师两千三百里的巴州。他在巴州万念俱灰,精神抑郁,有感于朝廷之事和自己的遭遇,作了一首黄台歌词,词云:“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武则天没有可犹豫的,只要是挡在自己通往皇权路上的障碍,都得搬开。为了自己既定的目标,她丝毫不在乎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唯我独尊
武则天煞费苦心,杀死自己的外甥,这是武则天的一种阴谋。她奉行的是权力威严。
武则天被封为皇后之后,武家显赫了。武则天为了那个并非遥远的、令人神往的最高政治目的,需要武氏家族的力量,武氏家族的继承人与武则天的雄心和事业休戚相关。
经过一番认真的考虑,武则天把他的外甥、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秘密召到自己的寝宫,对他说,准备让他改姓尊贵的武姓,继承他外祖父之嗣,袭爵周公,任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这个消息使贺兰敏之喜出望外。他困惑地直摇头,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因为他的母亲与皇后虽是亲姐妹,但相互间的隔阂与仇怨已不再是秘密。有人还悄悄传言,他母亲的死很可能与皇后有关。对于他这样一个人,姨母能开恩赐官吗?
武则天当然不会轻易赐官于人,尤其是对她的怨敌。对于贺兰敏之,武则天是斟酌再三的。她注意到,自己的外甥未必能和她一心,而且,有朝一日,当他知道她母亲和姐姐真正死因之后,很可能会复仇。但是,武则天是功利的崇拜者。她坚信,只要施以恩惠,诱以功利,完全可以化敌为友,为我所用,可以改变一切。
就这样,她选定了贺兰敏之。如她所想象的那样,贺兰敏之感激涕零,叩头流血,表示此生此世决不忘姨母大德,一心效忠姨母,光大武家,不惜肝脑涂地。望着这个年轻俊美的外甥,武则天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但武则天很快发现,武敏之并不是她武家理想的继承人。一天,亲信太监向她报告:皇上怀念魏国夫人,密与武敏之共议往事。皇上流着泪兑:“你姐姐死得蹊跷,你知道些什么吗?”武敏之没回答,但哭得很伤心,像是有什么话不便直言。
武则天听罢太监的报告,心想:此子必定知道了他母亲、姐姐的死因,一定会记下这仇恨,看来决不可留!于是,她派人在暗中搜集武敏之的过错,找机会把他除掉。
后来,武敏之被揭发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奸淫太子弘的妃子!这妃子是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长得极美,被高宗和武则天看中,选为太子妃。婚期将近,大礼未行,竟被武敏之逼迫奸淫了。此外,还有人揭发,武敏之沉湎于女色,与他的长辈、太原王妃淫乱,及至王妃丧葬期间,他擅自脱去孝服,在家与歌妓作乐。
这前前后后的罪过是可以定他以罪了,决非“莫须有”之事。武则天起草了一纸奏疏,历数武敏之的罪恶,请处流刑。此时的高宗已与武则天同掌朝政,皇后之意岂可驳回?他没有经过怎样考虑,便在奏疏上朱批曰:
“可”。
咸亨二年(671)六月,武敏之被囚人大理寺。草草审过,判以流刑,复其本姓,押往六千里外的雷州。朝中凡与贺兰敏之有来往的,不少人都被流放到岭南。押至韶州时,押送卒把他带到一个偏僻的山谷中,趁其不备,用马缰绳将他勒死。然后,便返回京师,向武则天复命去了。
两年来,武家继承人一直空缺。武则天经过深思熟虑,又选定子一位。此人是她的侄子,武元爽之子武承嗣。经上奏圣聪,武则天把他从流放地岭南召回京师,赐其袭爵周公,拜殿中省管衣服的尚衣奉御,四月间,迁宗正卿。
武家又确定了新的继承人,大唐新贵又有了接续。他的命运大不同于短命鬼贺兰敏之。数年后,他和他的子弟成了女皇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影响到大唐王朝的政局。
武承嗣承袭爵没多久,高宗下诏称皇上为天皇、皇后为天后。这自然是武则天的意思。表面上是避先帝、先后之称,实则是为了自尊。更突出自己的地位。天为大、地为次,天后之称乃亘古后妃之最,武则天用心,可谓良苦矣。
为己讨他人心欢
武则天善于观察和利用时机,她违心地亲近王皇后,为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武则天本在感业寺出家,可皇恩浩荡,一纸诏书,让她第二次进宫,这其间自然有王皇后的功劳。
武则天重返宫廷的当天,皇上特地令人置上一席丰盛的御宴,为她接风。席间,杯来盏去,歌舞助兴,其乐无极。酒宴之后,武则天带着三分酒意游览了久日不见的殿堂。旧地重游,追思往事,百感交集,流连忘返。她仿佛第一次踏上这皇家禁地,生活刚刚开始。
在她返宫后的最初日子,她的周围是不乏白眼和非议的。不少人对这个前宫旧人抱着一种轻视和鄙薄的态度。在后宫中则更多是嫉妒。人们不哩解,为什么这个比皇上还大四岁的前宫旧人会得到皇上的青睐,难道六宫粉黛都不及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妇人?私下人们在议论,在评说,在发泄着怨怒。武则天意识到形势的不妙,但并不悲观泄气,并不畏惧慌张。一年多的尼庵生活已使她变得如男人般的刚强。她在思索着,怎样才能在这个敌手如林的宫廷站稳脚跟?她深知强则存、弱则亡的道理,她鄙薄退却、犹豫和怯懦。她认真地体察着周围人的情绪,以高傲的姿态迎对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下决心一定要在宫中站稳脚跟活出个样儿来。
后宫之主王皇后本来就与受宠至极的萧妃不和,这是她极力劝高宗接武则天回宫的目的,也好共同对付萧妃。
聪敏过人的武则天早已洞悉了王皇后与萧妃的微妙关系,她也猜得出王皇后何以为了她重返宫廷出这么大的力。她毫不犹豫地和王皇后结成了亲密的同盟,用王皇后这块招牌作为向萧妃进攻的武器。她对王皇后躬身奉事,处处讨她喜欢,投其所好。她摸透了王皇后的脾气秉性,千方百计也使她高兴,殷勤得不亚于服侍在左右的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