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第一个人看见的是容璟,第一句话问的是,“你是谁?”
他说,“我是容璟,以后要照顾你的人。”
少女的戒备淡去,疑惑地望着他,“我是谁?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容璟这才知道她失忆了。忘掉了一切,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却隐隐记得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穿着一袭如雪白衣,会带她回家。
容璟记得,白衣少年温柔地唤她为“莲”。
“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可好就叫‘莲濯’,以前你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你愿意一切重新开始。”容璟的手落在少女的发间,满是温柔与期许。
他们在塞外度过了最美好的三年,在这三年里,容璟带着她去看大漠夕阳,带着她策马扬鞭在荒野上驰骋。为她射下过崖壁上的苍鹰,为她寻过荒漠中少有的绿地之洲。
早上需要行军操练,容璟带着她,让她在一旁看着。晚上,大漠苦寒,他就点燃篝火带着莲濯坐在一旁,给她讲征战的故事。
三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夏朝皇帝年纪大了,气也消了开始想念他这个被送去关外的儿子了。一纸诏书将容璟从万里关外调回了繁华喧闹的京都。
和容璟一起回来的还有莲濯,陪伴他三年的少女。初长成的莲濯越发妖艳倾城,在美女如云的夏安,也没有任何能与莲濯争艳。
所有人都在打莲濯的主意,如此美人白白给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岂不是可惜了。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落在莲濯身上,猜测着她的身份。
容璟牵着莲濯的手跪在皇帝的面前,“这是儿臣爱慕的人还请父皇成全。”
莲濯望着庄严瑰丽的宫殿,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比的陌生,这里所有的人都对她不怀好意。他们的眼睛让莲濯想起荒漠上的野狼。
容璟紧紧牵着她的手,那样的紧,甚至还有一丝颤抖。在他的手心里,莲濯感觉不到温暖。她想要回到塞外,想要一个曾经答应过她的人,带她走。
已经年老的皇帝看着他,严肃而冰冷地问道:“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你是夏朝的皇子,身份尊贵,只有王孙贵族家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你。”
容璟跪下身子,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这让他清醒。这一生,他只想娶莲濯一个人,可是他的身份不允,父皇不允,整个夏朝都不会允许。
莲濯璀璨的眼睛中一片了然,容璟不会娶她,就算是娶她过门,他还要再娶名门望族的小姐。这些事情,早有边塞将领告诉过她。但容璟说他这一生只爱她一人,不变不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温暖的篝火下,神色坚定而认真,她信了。可是来到繁华的夏安之后,莲濯才发现这只是塞外一梦。
耳边的莲濯轻轻在说,“她是关外游牧人家的女儿,身份并不高贵,但儿臣想要给她一个名分。”
“哈哈……”所有人都在笑,容璟回京不急着想与贵族的女儿联姻,居然固执地要娶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女人。
“下去吧,这样的女人虽然美貌却身份卑微,只可做妾。容璟你玩玩就罢,不可当真啊!”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宣示了莲濯的身份——她只是容璟的一个妾侍。
等容璟玩腻了之后,任何人都可以向他讨要。出了大殿之后,莲濯松开了容璟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容璟我的梦醒了,我想回滇疆。”
有人告诉她,她是滇疆的犯人。但是有个白衣的少年将她送给了容璟照顾,几年之后还会接她回家。
从来只对她笑的容璟,第一次冷下了眉眼,清眸中一片不耐。
“莲濯不要胡闹,几日之后我们就成亲了,只要我不娶别人,你就相当于是我的妻。”
五日之后,六皇子迎娶妾侍。都说容璟看中的侍妾绝色倾城,可惜身份卑微,这样的美貌等正妻进门之后定然容不下。
莲濯的下场迟早都是一个死字。
莲濯不知道,幸福向来是短暂的,像是荒漠中的急雨还未落地就消失了。只有悲伤是长久的,像是一场缠绵的病,没有痊愈的日子。
迎娶莲濯的那一日,皇上为了表示对六皇子的体恤与关怀,多送了容璟两个美人做为侍妾。皇帝所赐的美人,他必须接受。
容璟归来的时候,正是皇位斗争最火热的时候,年老的帝王不相信自己任何一个儿子。送上的这两个美人,不只是侍妾更是留在容璟身边的眼线。
容璟了然一切,他只有收下这两个女人,才能在国都中活得安稳。莲濯却不明白,只知他再一次背叛誓言,盖头下的如花容颜噙着冷笑,心底一片死灰。
交杯酒之后,他满含柔情地掀开盖头,对上的却是一把冷刀。锐利的刀锋,细密的花纹,这把刀他是无比的熟悉,在关塞外他亲自命人打好送与她防身的。
莲濯握着刀指着他,一字一句冷如刀锋,“等你哪日能履行诺言,再来碰我!”
他看着她眼中的恨意,一言不发。失忆的后的莲濯是单纯直白的,回到夏安之后,他只愿挡在她的面前,不让她经受一点风雨。
如此爱惜她,珍重她,换来的却是锐利的刀锋所指。容璟笑了笑,笑容晦暗,转身离开了红得逼人的新房在游廊外站了一夜。
他履行了诺言,新婚四年以后都没有碰过莲濯一次,似乎连念头都没有了。他可以等,等他登上皇位之后,君临天下,护得了她的安危,能给她最尊贵的身份,到时候他才会碰她。或者是,等到时光苍老了容颜,斑驳了记忆,说不定他可以将她忘记。
四年中容璟完成了许多事情,暗自招兵买马,不断丰满自己的羽翼。他一手创立了风云阁,是夏朝最神秘的情报与暗杀组织。他一步步剪除朝堂上太子的党羽,或是暗杀或是利诱,任何呈到皇帝面前的奏折,都会先经过容璟的耳目。
亦如他渴望的那样,离皇位越来越近,太子被废黜,最受宠爱的五皇子有谋反之心被变为庶人。其他皇子不是重病,就是口碑不佳。能继承皇位的人只剩下容璟一个。这座宫殿中染着她母妃和族人一千多人的鲜血,他必须坐上金色的龙椅,才能让这些含恨而终的冤魂解脱。
几年之间,他的后院不断壮大。美人越来越多,有父皇送的女人,有心甘情愿投奔他的女人,有别人献上的女人。
这些女人或是清纯或是妖冶,但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容璟的心里只有她一人。
从新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见过莲濯,时间一晃而过,就是四年的光景。离五年之约,还有最后的一年。
从大漠到夏安,从年幼到倾国。他看着她长成,看着她从言笑晏晏到沉默不语。七年的光阴刻在他的心里,他没法忘记。就算他永远也无法得到莲濯的心,他也不会将她拱手让给任何人。
他选择背叛最初的约定,将莲濯送上了无人可及的风云阁里。他打听到倾夜的身份,知道他不同常人,无所不能。但容璟不信,他能将莲濯从他的风云阁中带走。
四年之后,他在后院中与重莲相遇,“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一切想要的。”
少女淡漠而笑,璀璨的眼无比明媚而忧伤,“第一年的时候,我恨你。第二年的时候,我选择将你忘记。第三年的时候,我想过再见你一面。第四年,我只想离开,与你永不相见。”
额头上的青筋在跳,他克制着怒与痛,冷声道:“别指望倾夜能找到你,就算他能找到你,我也绝不会让他带你走。莲濯,你不爱我,但我也无法让你走。与其相忘于江湖,不如彼此折磨一生。”
从那日之后,容璟想要摒弃她的一切,不再过问她的生活,不再过问她的想法。将她丢弃在美女如云的后院之中,冷眼相待。
莲濯倾城的美是一种威胁,所有后院中的女人都想除掉她。得知容璟已经厌恶她之后,妒心如火的后院侍妾们都撕下了伪装的面具。极尽所能对莲濯打骂用刑,想出最恶毒的词语来羞辱她。
她们想要的无非是逼死莲濯,但这个沉默的少女却异常坚韧。她默默隐忍一切,因为记忆深处有人对她说过,五年之后就会带她回家。
每一个夜晚对容璟来说都是折磨,他能听进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他能听见后院女人刺儿的嘲笑声,他能听见莲濯忍着疼痛抽吸的声音。
每一种声音都像是尖锐的藤蔓在他心口上肆意蔓延,难以忍受的疼痛几乎要将他逼疯。但他从来是冷血而理智的人,不然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直到羽翼丰满。他是一个残忍的人,对人,对己。
容璟不停给自己满上酒水,刻骨蚀心的痛苦让他手指颤抖不已。在倾夜到来之前,他从未给自己倒满过一杯酒。
手指揉在皱紧的眉心上,容璟一遍遍告诫自己,狠下心,忘记她。无数次,他想要冲进后院里面杀光其他的侍妾,将莲濯小心翼翼地带出来。但他是容璟,对别人无情,对自己更无情的容璟。当年他看着母妃被杀,身上沾满了母妃的鲜血,他都不曾落下过一滴眼泪。
许多年后,在夏安宴会上再次相遇。她笑意张扬,艳丽逼人,一如在大漠中最初的三年。容璟听见心底清脆的声响,这么多年来的执念碎裂了。原来他真的给不了她一生的幸福。